趋光(33)
毕竟段嘉康从第一天到这里来,就告诉韭儿,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这里修养,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人不可能没心没肺的,只是分他能不能藏住心事,韭儿是属于那种能藏住心事的人。
王蕊耐心道:“这个段先生,说来也没做错什么,他要是真想带你走,你一定要考虑考虑。”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一个被普通人拿来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地方,他们嘴角上扬,音调拔高,一边洋洋得意地向别人说笑,一边又带着一脸不屑。
扎根在这里的人,无论是盲人、窑姐、还是算命的,都被别人瞧不起,王蕊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有机会离开,为什么不走。
韭儿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段先生看着很有钱。”王蕊抱着手臂,“能治好你的眼睛,他特地来找你,以后肯定会对你很好,韭儿,有机会一定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吃穿住行段嘉康都会给韭儿最好的,哪怕韭儿是要天上的月亮,段嘉康都会想尽办法的满足,明明有大好的希望摆在眼前,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受苦。
小情小爱的支撑着韭儿,那是因为韭儿没见过花花世界,他还无知短浅。
王蕊是这样想的,但是她不敢这么说,她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爱情不能拿来当饭吃,但年轻人需要爱情和信仰。
韭儿也正是一直靠着这股信仰活着。
毒品这案子算不上一波三折,毕竟徐茂林不是经验老到的毒枭,只是胆子大,有胆无谋,大概是看到最近风声不紧了,居然打算在民宿里交易毒品,
张齐被放出来后,不是没有联系徐茂林,可徐茂林急于交货,没细想其中曲折,怕张齐坏他的事,让他自己待着,最近别随便出门。
其实没有张齐带路,段嘉康他们这边跟陆局长早就通上信,等得就是交货的时间。
这天等到交货时间,徐茂林根本不知道,前前后后有多少警察在蹲点,王蕊店里自然是视角最好的地方,不少警察乔装成客人的样子,在按摩店的二楼大厅。
王蕊最近不怎么让韭儿上钟,韭儿每天的事情,就是在按摩店门口发发呆,走走路,思考思考那点没琢磨清的小心思。
买家前脚进了民宿,警察后脚就将民宿包围了。
抓人的事情怕露出马脚,事先没和周围的居民通气。
楼下,段嘉康和往常一样,陪着韭儿站在店外。韭儿看不到,所以这场抓捕,段嘉康希望是无声无息的,不需要去影响韭儿对于其他事情的判断。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了,哪料徐茂林当即发难,从民宿二楼直接往下跳,民宿楼房不高,跳下来不是难事。
“哗啦”一声,段嘉康本能地抱住韭儿,耳边是玻璃摔在地上的破碎声,砸在头上的,身上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段嘉康都猝不及防。
巨大的响动引来周围的居民,街上骤然人声鼎沸,看热闹的惊呼声,和警察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交织。
韭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哎哟,流血啦!”
“这谁啊!按住他按住他!”
“这不徐茂林吗?”
“这是在干啥啊?”
韭儿没大听清楚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脑子里只有那句“流血啦”,血的颜色还在韭儿脑子有印象,只是褪色了许多,不甚鲜艳。
“老段!”方继容拨开人群,想看看他俩的伤势,“韭儿,磕到哪没有?”
韭儿木讷地摇头,“谁流血了?”
段嘉康浅蓝色的西裤被染成墨色,他朝方继容摇摇头,方继容烦死段嘉康这副委曲求全优柔寡断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当初跟韭儿说清楚,就没这些幺蛾子。
“你爸爸,腿上像是流血了。”
段嘉康大惊,他没料到方继容会这么果断,他表情僵硬,心跳都快在这一刻停止了,他偷偷去看了韭儿一眼,韭儿像是没有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反倒格外担心段嘉康的伤势。
“我们去门诊看看吧,就在上面。”
第42章
这么大的动静,王蕊不可能没听到,她快跑到店外,看热闹的人将门口的台阶挤得水泄不通,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去,“韭…”
王蕊没喊出口,见到韭儿扶着段嘉康,转头又挤回人群里。
血缘这种东西,无形之中会引导着韭儿,韭儿先前有再多的不知道,到现在这刻肯定也是知道的,毕竟这是韭儿求之不得的。
警察浩浩汤汤地到这条街上抓了几次人了,周围的居民也习以为常,这个满布疮痍的地方,一直都需要有人整顿,这么大阵仗,他们也见怪不怪。
韭儿没什么经验,只想到了上面的门诊,既然是韭儿提出来的,段嘉康直接拒绝了陆局长说要去医院提议,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韭儿抱着导盲杖和段嘉康的拐杖走在前面,方继容拿段嘉康没法,扶着段嘉康跟在韭儿身后。
门诊比较简陋,几个输液的病人坐在里面,方继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安置这两父子,“医生,麻烦你给看看,他腿上被玻璃划伤了。”
方继容有些不放心韭儿,从事故发生到现在,韭儿一直处于游离的状态,他坐在韭儿身边,问道:“韭儿,没什么地方疼吗?”
他不确定韭儿有没有受伤,身上蹭到的血迹,多半是段嘉康的。
韭儿摇头,方继容还是捏着韭儿的手腕检查了一遍,手背上有玻璃碎片划出的细小痕迹,医生正帮段嘉康清理伤口,韭儿这儿方继容自己上手。
“擦酒精有点疼啊。”方继容很细心,边擦酒精边吹气,“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方继容想让韭儿开口多说几句话,平时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不是什么好事。
他担心韭儿是被吓到了,还没回过神。
段嘉康的裤腿是玻璃划开,里面的伤口不是很深,一直帮他清理的医生问了句,“你这是有旧疾吧?腿上以前就受过伤?”
“嗯。”段嘉康说出来都怕被人笑话,他挺怕疼的,医生问他,他不得不开口回答,刚刚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哼哼,一开口都有些跑调。
原本安安静静的韭儿赶紧转身,“那严重吗?”
医生笑了笑,正想开口说句不严重,手背上被段嘉康轻轻按住,一抬头,段嘉康正朝他使眼色。
医生认识韭儿,知道韭儿看不见,可段嘉康略显暗示的眼神,让他这句“不严重”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活生生地改了口,“就怕引起旧疾…”
段嘉康感激地朝他点头,看得一旁的方继容别过脸叹气,他可怜段嘉康那点小聪明,苦情戏手到擒来。
这话叫韭儿听了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旧疾到底有多严重,原本搭在拐杖上的双手紧张地攥紧,掌心去感受着龙头的纹路,喃喃道:“所以…你才拄拐杖的是吗?”
“是。”这话是事实,段嘉康也不会脸红心跳。
手里的拐杖越发的清晰,这和韭儿的导盲杖是不一样的,摸着是光滑的木质材料,略粗一些,比导盲杖重,也比导盲杖扎实。
韭儿也不知道拐杖扶手处是龙头的雕刻,他只是觉得比导盲杖要精致,要复杂许多。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也不如段嘉康来的复杂神秘。
清理包扎也不过十多分钟的事情,韭儿在那之后没再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段嘉康说了句好了,他才又呆呆地跟上。
把段嘉康送回民宿后,要不要离开也成了韭儿纠结的问题,待在这儿,他没办法和段嘉康好好相处,可人家刚刚保护了他,一走了之又不太礼貌。
幸好方少爷玲珑心思,他知道这两父子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我下楼给你们泡个茶。”
韭儿一听,手指蜷得很紧,他想叫方继容不要走,但直到房门关上,韭儿也没说出挽留的话来。
他前前后后不知道到过这间屋子多少次了,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局促不安过。
秋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韭儿灵敏地捕捉到鸟叫的声音,还有外面行人的脚步声,不远处麻将馆的喧闹声,是屋子里静的可怕,他该开口说句话的。
“伤口疼吗?”韭儿擅长掩饰感情,可那些逞强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而已,面对段嘉康他还是有些应付不了,他面对着窗户,不肯回头。
段嘉康这人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管是对老婆还是孩子,都用这一招。
“有一点。”他不像是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不懂得适可而止,韭儿给他一个台阶下,他顺着台阶快要下到底了。
闻言,韭儿转过头,他也不是医生,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惴惴不安地面对着段嘉康。
段嘉康善用韭儿的关心,这时韭儿的心防是最为薄弱的,他拍了拍床边的位置,“坐过来。”
韭儿犹豫了片刻,起身慢吞吞地朝段嘉康走去。
虽然韭儿来过民宿很多次,但是都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他没有好好的摸索过各个角落,所以当段嘉康提出邀请的时候,韭儿伸着小手在半空试探,直到被段嘉康牵住。
方继容已经给段嘉康开了头,他没有办法当做无事发生过,他想听听韭儿的想法,“韭儿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诧异?”
虽然段嘉康说得模棱两可,但是韭儿明白他的意思,“那天听到了…”
段嘉康活到现在,也就是最近才有当父亲的自觉,他没有跟自己孩子相处过,很多时候也很笨拙。
韭儿像是从天而降的礼物,有惊吓,但更多是惊喜,等段嘉康适应了这种惊喜,怀着兴冲冲的心情去拆礼物的时候,又担心韭儿接受不了他。
有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就不知道从何说起,段嘉康试探性地拍了拍韭儿的手被,韭儿微微一僵,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