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46)
现在于情于理他都心安不了。
贺尹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吻了下他的耳尖,“我去洗澡,一起吗?”
宋远棠懒懒地枕着手臂,暖黄色的灯光给他笼罩了一层柔光,眼角温柔,发散着情欲后的一丝倦意。
他推了推贺尹迟的胸膛,又很快收回手,“你先去,我想躺会儿。”
贺尹迟温柔地勾起他眼前的碎发,低吻他的额头,“好。”
“浴巾和睡袍在柜子里。”
贺尹迟穿上衣服去柜子里拿,宋远棠想到了什么,又说,“内裤……有没穿过的,不过尺寸可能不太合适。”
贺尹迟低声笑了笑,说,“那不穿了。”
宋远棠看着他的背影,“嗯”了一声,脸有些发烫。心想,看来这里以后还是要准备些贺尹迟的个人用品。
浴室跟卫生间是分开的,厨房不大,浴室倒是不小,不过里面还放着一个长浴缸,占据了大半空间。
贺尹迟洗澡向来很快,他擦去顺着身材线条流下的水痕,裹上睡袍出了浴室。客厅没开灯,一下子视线暗了,卧室的门没关紧,里面的光亮很暗。
卧室里很安静,没有声响,他以为宋远棠已经睡着了,不料推开门看见宋远棠坐在床边,手里夹着一根正在燃着的烟。
烟是贺尹迟的,打火机也是贺尹迟的。
他身上也裹着一件深色浴袍,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腰间的带子微松,领口敞开,露出一片雪白,隐约还可见上面的紫红吻痕。
宋远棠没觉察到贺尹迟站在门口,手里静静燃烧的香烟映红了指尖。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看向黑暗一片的窗外,眼眶湿润,火星在他眼里忽明忽暗。
贺尹迟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快要燃尽的烟,放在嘴里猛吸了一口,烟嘴是湿润的。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宋远棠就那么看着他,没说话。
贺尹迟找了半天烟灰缸没找到,最后不知道怎么按灭了。他看向宋远棠,“别学这个。”
宋远棠笑了下,过了两秒,他站起来,路过贺尹迟去浴室洗澡,凑近的时候贺尹迟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着不知名的清香。
明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没这个坏习惯,怎么才两个月就……
但随之他想,这里连烟灰缸都没有,一整根烟几乎都是燃尽的,烟灰抖落在地上,像是第一次尝试。
外面时不时还能听见放烟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天空中炸开一片光亮。
雪已经停了,或是已经下得很小,从窗子里看出去已经看不到迹象。贺尹迟将地上的烟灰打扫干净,随后拉紧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宋远棠已经在浴室里呆了很久,隔着一层朦胧的光亮跟客厅浓重的黑暗,贺尹迟只能看到浴室的灯光在门口投下的小片光亮。他静耳侧听,没有听见水流声。
又等了几分钟,他有些担心,下床走向卧室,他确定宋远棠就在里面,却听不见半点动静。
贺尹迟的心猛地一沉,用力叩门,声音短促,“宋远棠?”
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流水的声音。贺尹迟前所未有的慌张,手颤抖着搭在门把上,用力开了浴室的门。
幸好没反锁。
他一推开门便愣住了,地上一地的水,浴缸也溢满了水,宋远棠紧闭双眼,将自己沉在浴缸里,灯光通过水的折射倾洒在他全身,随着水波粼粼晃动。
窒息而别样的美感。
他不顾地上的水浸湿自己的棉拖鞋,走到浴缸旁边,他可以看到宋远棠的睫毛在水里微微颤抖着,扒在浴缸边上的手臂同样有力,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贺尹迟手指碰触了下水面,水还是温热的,不算太凉。
“宋远棠?”他知道他听得见。
果然水面上冒出几个泡泡,在水下的那只手向他伸过来,手指已经泡得发胀。贺尹迟抓紧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捞了上来。
宋远棠在他的怀里大口呼吸,脸色憋得有些泛红,像是重获新生的一尾鱼。
他拿起旁边的浴袍披在宋远棠身上,一把将人横抱起来,水顺着宋远棠的弓起的脚背一点点流下去,落在地上。
“我自己能走。”宋远棠闷闷地说。
贺尹迟看了一眼他,对方正在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他很快别开目光,“我知道,但我想抱你。”
卧室就在对面,几步就到。贺尹迟将他放在床上,蹲下来给他擦小腿上的水。
“为什么要那么做?”他问。
宋远棠知道他是在说刚才自己的怪异行为,笑着问,“这算是怪癖吗?”
贺尹迟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说,“很危险。”
“可我喜欢那种感觉。”宋远棠垂下眼,看着自己踩在地板上的脚尖。
贺尹迟皱起了眉,“什么感觉?”
宋远棠只是笑了下,没有回答。
当你下沉,当你无法呼吸,当你快要窒息活不下去的时候,又有一双手将你拉出水面,让你重获新生。
他享受大口呼吸的那份快感。因为在现实中、生活里,一双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鞭策着他往一个方向走。他努力游啊游,想要浮上水面,想要呼吸,却换来了虚无一片。
贺尹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他,“很危险,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宋远棠很乖地答应了。
第六十四章
春节的假期不长,很快便过去,两人渐渐也没那么忙了,却没有再见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再打过。
有时候宋远棠觉得他们是真的分手了,甚至比分手了还要生疏。人家分手后还能做朋友,他们属于分手了也没朋友可做的那一种,老死不相往来。
但贺尹迟给他的感觉又是离得很近,即使他不在自己身边。明明贺尹迟只来过一次,房间里却仿佛到处是他的影子和气息,一回到家就怎么也挥散不去。
当时他提出分手是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愧疚,也为了不让贺尹迟为难,在彼此之间找个平衡点,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现实面前就是人就是这么渺小这么无望,即使相爱也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放弃一部分属于自己的东西,成全另一部分的不完美。
所以,即使谁都不想承认,但都必须承认他们的关系陷入了僵局里。就像一个泥潭深沼,从踏进去的那一步开始,就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他们就在这个漩涡里彼此斗争着,支撑着,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谁也撑不下去,然后又兜转回最初的起点。
这天宋远棠正在接待一位客人,电话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因为眼前这位客人非常重要,他不想把事情搞砸,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
可电话声响不停,连续打了好几次。
宋远棠这才不悦地皱了下眉,接了起来,“喂?”
原本波澜不惊的语气在接到电话以后立刻慌张起来,即使拼命压抑也没抑制住脸上的着急,“……什么?!……好,好,麻烦您了,我马上就过来……”
是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宋晓俪忽然在楼道晕倒了,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母亲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晕倒?
那一刻,宋远棠忽然明白了那天贺尹迟的心情。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与其说是害怕突如其来的意外,不如说是对未知的不安。
即使他再想逃离宋晓俪在他身上套下的牢笼,可那毕竟是他母亲。血缘至亲,他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他对她有怨,可他没办法做到真的恨她。
他打上了车才来得及请假,偏偏路上堵车,不停鸣起的喇叭声扰得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癌细胞已经扩散,属于晚期了。”医生很遗憾地告诉他,“现在只能尽量减轻病人的痛苦了。”
“怎么会这样……”
宋远棠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呆站在原地。
医生见多了世间生死,轻叹了一口气。
躺在病床上的宋晓俪没了平日的厉害,被病痛折磨的她显得虚弱无比,嘴唇苍白,搭在被子上的手犹如枯槁的老树枝,连抬一下都困难。
这一刻,宋远棠才觉得她是真的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沟壑无法抹去,如今病痛又在她身上划下痕迹。
上次春节回家时,他就觉得母亲瘦了不少,人也不太有精神,还以为是她忙得太累了,并没有多想。他甚至一秒也不愿意多呆,只住了一晚就回来了,视家如虎穴。
“小棠,过来。”宋晓俪说起话来还是有力,骨子里还是充满着怎么也不愿意服输的那股劲,即使她刚忍过一段难言的痛楚,“你不用想着怎么瞒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宋远棠在她的病床前蹲下来,眼睛酸涩,他不敢低头,生怕眼泪就这么掉下来,“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宋晓俪没看他,半靠在病床上看向窗外,今天的阳光很好,穿过初春的枝桠照射在病房里,温暖四溢。
宋远棠的印象里,宋晓俪对他总是格外严苛,无论做什么要求都很高,即使已经将他培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要让他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继续努力。但宋晓俪并不是不爱他,她为了陪伴自己,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宋远棠听家里人说过,她以前是个优秀的护士。
这份爱,在这些年里将他紧紧裹住,如被厚厚的茧包裹住一只蚕。
此时,宋远棠看着母亲,竟觉得她有一丝温柔,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那一刻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宋晓俪没有回答她,在她的沉默中,宋远棠已经有了答案。
他心中无比自责,“……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得费心。”宋晓俪故意说得很轻松,“其实也没什么,谁老了不生病呢,人总有这么一天。”
宋远棠想起除夕那天晚上,宋晓俪跟他说的话,当时就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并未深想,现在他明白了。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母亲整个人就已经极速衰弱下去。这段时间里酒店的杂事很多,他没有回过家,有的只是拼命工作,试图逃避现实。
如果他能早点回家看看,能早点发现也说不定。
而以宋晓俪现在的身体情况,大约是撑不到冬天了。那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可惜到了今天,宋远棠才后知后觉。
这半年里,他连家都回去的很少,偶尔回去一次,母子两人还会因为各种事闹点不愉快。有一大半时间里,他们在相互斗气,很少真的坐下来心平气和吃过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