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43)
寒冷仿佛穿透了身躯,直入他的心脏,冷得他心都被冻住,再轻轻一敲便零碎满地,就如地面上碎掉的杯子。
记忆中,这样冷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前两年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多,他抱着被子怎么也捂不暖;一次是高二贺尹迟失约的暑假,他在那个小亭子下等着,雨水灌进他的鞋子,淋湿他全身,也是这样的冷。
他心里不是没有怪过贺尹迟,怪他当时没来,又怪他后来不见踪影。可直到今天他才了解真相,或许他最该怪罪的人,是自己。
宋远棠终于想清楚,当时贺尹迟跟自己说他母亲的时候,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丝想要捕捉又没能捕捉到的念头是什么。
当时贺尹迟说高中时候他就跟家里出柜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被迫出柜。而高中时候,能让他这样轰轰烈烈爱过的同性,只有一个。
宋远棠早该想到,贺母的病情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干系,不过他想不到的事,这里面还涉及到了自己母亲。
他跟宋晓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从上次他搬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身上的这股子倔劲儿就是在宋晓俪身上遗传下来的,母子两个骨子里都好强,谁也不想先低头认错,即使对方是自己的至亲。
但今天宋远棠必须要回去一趟,他要问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着,瑟缩着从沙发上起身,却忘了脚底还有玻璃渣子,险些踩进脚里,不然贺尹迟不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搬出来以后本想着可以自立自强,事实却是被贺尹迟养得生活能力更差了。
“别乱动。”他总是那样严肃又疼惜地温柔呵斥。
想到这里,想到那个人,宋远棠的嘴角不自禁微微扬起,又很快沉下去。
他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虽然一切都还没发生,他却已经预想到了他们最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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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没吃几口的缘故,冷风灌得宋远棠胃有些不舒服。他走在街上,看路过的橱窗全部都是张灯结彩的,玻璃上贴着圣诞老人,门口放着小型的圣诞树,才惊觉马上就要到圣诞节。
除了传统的几个节日,其他节日他很少过,也就没有这个概念。
从贺尹迟这里回宋晓俪那里,距离不算近,不过地铁要走两个路口,宋远棠被风吹得脸通红,鼻尖也是冻红的,贪图省事就坐了公交回去。
他心里着急,每走一步都在走向真相,让他迫不及待。结果路况不好,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他有点忐忑,也有点迷茫,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最终他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按响了门铃,像个来做客的外人。
按了好几次,宋晓俪才慢吞吞从里面开门,看见宋远棠一愣。
“你回来干什么?”她不一定还在生宋远棠的气,可一看见宋远棠,窝在心里的火又窜了上来。
宋远棠说,“拿点东西。”
宋晓俪让开了路,转身要回自己房间,把桌子上的东西一并带走,好像是一袋子瓶瓶罐罐的药。
“妈,你生病了?”宋远棠皱起眉,担心地问。
宋晓俪没回头看他,发出一声不愉快的哼声,略带嘲讽地说,“还知道关心你妈啊?”
宋远棠没接气,低头陷入沉默,或许还有自责。
宋晓俪看他这副样子,态度稍稍放好了不少,“别大惊小怪的,我能生什么病,都是保健品。”
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上的部位器官像机械零件,总有生锈损坏的时候。宋远棠不放心,一时忘了自己回来的目的,说,“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做什么检查?!”宋晓俪斥责他,“麻烦又花钱!”
宋远棠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提着一袋子保健品回了房间。
宋远棠这才想起回来的正事,一时也没办法说出口。
他去自己房间翻找东西,房间空空荡荡,积了薄薄一层灰尘,显得更冷了。其实没什么好带的,因为很快他又要从贺尹迟那里搬走,去下一个地方。
等他出来的时候宋晓俪正好也出来了,两人僵持了几秒钟,宋晓俪才问他留不留下来吃饭。
宋远棠没有心情吃饭,直奔主题,“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宋晓俪看了他眼,“什么事?”
宋远棠问,“当年你是不是找过贺尹迟的母亲,还去人家单位闹,谎说他骚扰我?”
听他提起这件事,宋晓俪露出不悦的面容,“你又提那个姓贺的干嘛?”
“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宋远棠也着急起来。他太想知道真相,尽管他心里已经隐隐拼凑出来了一个真相。
“有是有。”
宋晓俪很干脆的坦白,反正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儿子就算对姓贺的再念念不忘,还能怎么样么?
于是她说,“不过我说的又不是假的,那个贺尹迟骚扰你不对吗?!还有他妈,一个高中老师,把孩子教成这样,还来骚扰别人家孩子,还不准我说吗?”
“他没有!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宋远棠气得脸红,生气又愤怒,反驳道,“他从来没有骚扰过我,都是我自愿的。”
“是我自愿跟他走在一起的,你对他有偏见,才这样误会他!”
宋晓俪忽然激动起来,“是,我是对他有偏见,可那又怎样?我总不能看着我儿子的前途被他耽误啊!”
宋远棠紧握着拳头,额角有汗,缓缓开口,“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要说耽误,也是我自己耽误自己的前途,跟他没有关系。”
良久,宋晓俪都没有说话,在儿子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她好像看透了一些事情,也好像更加看不透了。心从顽固到慌乱,再到回顾这二十多年,她忽然懂得了宋远棠的叛逆从何而来。
只有被困在高墙里的孩子渴望外面的世界,而那些自由的、在外飞翔已久的鸟儿,才真正眷恋着家。
是她错了么?
“妈,”宋远棠坐下来,捂着脸轻声说,“你说尹迟的母亲把他教成了个同性恋,您自己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呢?”
他的语气缥缈轻柔,终于把这么多年的心事吐露出来,比想象中更加风轻云淡。
宋晓俪震惊地回头看向他,她终于明白了抓不住的一丝牵连,明白为什么宋远棠忽然提起这件事,还总是为贺家辩解。
“你、你……你交往的那个男人……”
宋远棠点点头,“嗯,他就是尹迟,你说的那个‘骚扰’我的人。”
宋晓俪呆立在原地许久,任何话语都描述不出来她脸上的震惊。
“你可能不知道,他母亲……因为当年的事受了刺激,之后精神就出现了问题,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宋远棠说,“这些年,你心里过得真的踏实吗?”
宋晓俪扶住一边的桌子,才堪堪站得住。
不踏实,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踏实过。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贺尹迟对自己儿子的心思,几乎每晚送他到楼下,回家后又打电话,一聊就是很久,尽管有时候只是讲讲数学题,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她把电话给宋远棠的那一刻,儿子脸上的欣喜几乎是要溢出来,瞒不过她的。
宋晓俪震惊又愤怒,每一个发现自己孩子早恋的母亲或许都是这个反应,何况暧昧对象还是个男生。
所以她只能一边断绝他们的联系,一边安慰说服自己,是对方骚扰小棠,小棠不愿意的。
这样的谎言每天都在脑海里进行,时间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心安理得地骗着自己。
最终宋远棠没有留下来吃饭,他拿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后便离开了,宋晓俪没有送他,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宋远棠回到家,家里没有人回来的痕迹,客厅还是空荡荡的。
他等了一下午,贺尹迟却没有回来,宋远棠这才恍惚想起贺灵珊的话,她把东西帮贺尹迟拿走了,人自然是不会回来了。
这里离贺母住的医院远,这段时间估计贺尹迟不是住在医院看护,就是住在家里,工作那边最近也忙得发昏,除非拿一些紧要的东西,近期应该不会再回来。
尽管两人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匆匆说几句就挂了,挂电话的时候,宋远棠心里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即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期待什么。
贺尹迟已经很累,他不想再去添乱。
可是一码归一码,宋远棠还是很想当面跟他说清楚,比如,那句迟来了很多年的道歉。
他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和宋晓俪犯下的罪行赎罪。
因为这件事,晚上已经难以安眠的宋远棠失眠得更加深,白天贺灵珊的话跟宋晓俪的脸不停交错出现,折磨得他心里发慌。
他无数次想要自救,想抛开依赖成瘾的药物,却在一次次难眠中妥协。
他很想贺尹迟,他爱的人,也是唯一能依靠的人。
而这个人,不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虐归虐,但结局坚定he,也不会换攻,事情都会解决。迟哥和棠棠都是普通人,这些爱情里的磨难肯定是要经历,相信他们最后可以处理好,如果两个相爱这么多年的人最后都没有在一起,那写这篇文的意义也就没有了。所以,不要想那么多,肯定会he的啦~ ps:迟哥: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场见小棠? 作者(挥舞着撒刀子的手):下章安排上?
第六十章
这天下了班,宋远棠买了些补品和营养品,去了趟医院。
他没提前跟贺尹迟说,一开始他也没打算上去,本想着只是在楼下打个电话叫他下来一趟,不料对方的电话没人接。
楼下冷得厉害,大厅里都是来往的病人,挂号的病人排得老长,熟悉的场景让宋远棠想到了与贺尹迟在医院的那一次。
还有他们在宾馆度过的那一夜。
那次他真的烧得一点意识都没了,只剩下冷,本能去寻找更加温暖的怀抱。贺尹迟抱着他过了半夜,他回忆起来还隐约记得。
宋远棠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双手怀抱在胸前,竟然有些怀念那样的温暖。
等了很久,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宋远棠东西都带来了,不想白跑一趟,就按着楼层找上去,一路问了两个护士,才找到贺母住的病房。
病房的门关着,里面很吵闹,宋远棠听见有吵架声和玻璃杯摔碎的声音。过了十来秒,传出来女人的低低哭声,在走廊里的护士进去查看情况,等了几分钟,病房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他没敢冒然进去,站在病房门外的座椅边等着。
没多久,两个护士先出来了,边走边议论着,“看着挺健康一个老太太,怎么精神有问题啊?”
“我哪儿知道,听着听着广播,忽然就闹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