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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守(15)

作者:斑衣白骨 时间:2019-02-16 18:03:31 标签:悬疑 刑侦

  “嗯,和你们前后脚。”
  “那我也.....”
  话没说完,忽听邢朗慢悠悠的开口打断他:“大陆那边暂时用不着你,你留在这儿。”
  魏恒瞟了邢朗一眼,随后把脸别到一边,没说话。
  审讯室里有人在叫,魏恒听了两句就知道是冯光在嚷,嚷着让警察放他出去,就算要拘留他,也得让他请律师。
  邢朗被冯光的鬼哭狼嚎扰的不厌其烦,把文件合上交给沈青岚,转身推开审讯室门,把正在燃烧的烟头朝冯光的脸扔了过去,冷冷道:“喊什么喊,你有日子出不去,等我忙完了跟你好好聊聊。”
  说完呼嗵一声摔上审讯室房门,摔门的声音响彻楼道。
  邢朗掉头下楼了,脚下生风,风风火火的。
  魏恒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很是认命的抬脚跟上他。
  沈青岚忽然把魏恒拦住,低声问:“怎么了?”
  魏恒自然知道她问的是邪火缠身的邢朗,撇了撇嘴,道:“被狗咬了。”
  女主人叫祝玲,三十二岁,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和一个五岁的男孩儿的母亲,与丈夫蒋志涛结婚十几年。
  邢朗没想到她会这么年轻,按照她已有的两个孩子的年纪推算,大女儿今年十五岁,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
  祝玲在菜市场上班,身上带着最易沾染到衣服和皮肤上的海腥味。她衣着虽朴素,但穿的整齐,洁净,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的整整齐齐,束在颈后。
  她虽然上了年纪,未施粉黛,但却十分的......漂亮。那是一种适合她的年龄的漂亮。她气质文静,好像读过很多书般波澜不惊,她的眼角和脸颊零散分布着几条皱纹,但是她并没有因为那些皱纹而显得十分苍老,那些皱纹和她的脸型十分贴切,好像生来就长在她脸上,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透过她脸上的皱纹显露出来。
  她不愁不笑,静静的坐在那里,让人看一眼就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真是对不起。”
  祝玲率先开口了,牵扯着唇角的皱纹微微笑道:“我身上很难闻吧,请见谅。我离开菜市场的时候已经撒过香水了,但还是遮不住这股味道。”
  说着,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无奈的摇了摇头。
  邢朗还是头一次遇到像她这样的审讯对象,他坐在桌子后面盯着祝玲看了一会,才道:“没关系,喝水吗?”
  “不喝了,谢谢。”
  祝玲十分矜持有礼的笑说:“警察同志,能不能快一点呢?我的孩子快放学了,我还得赶回去给他们做饭。”
  邢朗紧紧的皱起了眉毛,若换做其他任何人说这种装疯卖傻的话,他一定认为对方是在做徒劳的挣扎和狡辩。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她言辞恳切,目光温柔,她的眼神中流露着一丝焦急,捂着左手手腕上一个儿童用的廉价电子表,好像在数时间。
  这个女人真诚的目光可以轻而易举的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但是邢朗没有。
  邢朗把一叠照片放在桌面上,然后推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脸问道:“这是你的丈夫和孩子吗?”
  祝玲看着一张张血淋淋的尸体的照片,怔了一下,默默的看着已经死去的丈夫和孩子,好像在和脑海中的记忆进行比对。
  大约一分钟后,她抬起头看着邢朗说:“是啊。”
  “......今天早上我们在你家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尸体?”
  祝玲微微歪着脑袋,似乎不解这个词语,又低头看了一会儿照片,随后看着邢朗笑道:“没错,他们都变成尸体了。”
  邢朗不知道祝玲是不是在装疯卖傻,如果是的话,那这个祝玲是一个太虚伪的女人。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尸体?”
  配合她的语言风格,邢朗问道。
  祝玲轻轻一笑:“因为我把他们杀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随着她的面部表情拧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宁静,又温柔的美感。
  


  女巫之槌【13】

  虽然从她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审讯的目的已经达成,祝玲将因为这句话而被法庭起诉。但是邢朗却没有就此停止,他看着祝玲,就像在看着一团不断变换人形的迷雾......
  祝玲仿佛没有肉身,她被迷雾吞噬,变成了迷雾的一部分,她没有身体的重量,只剩下轻轻的一捧灵魂,晾晒在阳光下。人的躯壳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装载灵魂,人们往往试图通过各种各样的伪装,以掩藏自己的灵魂。无论是丑的还是美的,他们都不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展示出来。
  身体只是一副厚重的盔甲,我们不断的武装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伪装自己的灵魂而已。
  但是祝玲却没有这样一层虚伪的面具,她哭,她笑,都基于她内心真实的情感。而这样一个真诚,且单纯的人,却是一名最温柔,最残忍的杀人犯。
  邢朗看着她,试图用双眼捕捉漂浮在她身体之外的那层轻盈的,灵动的,可以称之为灵魂的东西。他的眼睛里压着一层黑沉沉的雾霭,那雾霭像一张黑色的大网,对准了他的猎物。
  “你为什么杀死你的丈夫和孩子。”
  邢朗问。
  祝玲微笑着,缓缓摇头,道:“我没有杀死他们。”
  忽然之间,邢朗好像明白了什么,浓黑的眼睛里豁开一丝光亮,道:“但是你把他们杀了。”
  祝玲笑道:“是,我把他们杀了。”
  说着,她忽然垂下眸子静默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看着邢朗问:“你刚才说,他们死了吗?”
  邢朗点头:“没错,他们死了。你把你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变成了三具尸体。”
  祝玲看着他怔了一会儿,然后极慢的点了点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会随时流出来。
  几秒钟后,她掉了一滴眼泪。
  她被自己的眼泪吓了一跳,用袖口擦掉眼泪,羞涩的低下头笑了笑。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了手腕上的手表,又抬起头恳切的问道:“我能走了吗?我的孩子放学了,我要回去给他们做午饭。”
  邢朗紧紧皱着眉看着她,眼睛里的那丝光很快又不见了:“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孩子了,他们会带你的孩子去吃午饭。不用担心孩子,我们来聊聊。”
  她好像安心了,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稳稳坐在椅子上,问:“你想跟我聊什么?”
  “就聊聊,你为什么要杀你的丈夫和孩子。”
  祝玲不假思索的,轻快的回答:“我必须杀了他们,不然——”
  邢朗本以为她会说‘不然他就会杀了我’岂料她说的是:“不然我就会自杀。”
  祝玲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忽然抛撒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呆呆的,眼角再度凝结了一滴泪,讷讷道:“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哪个女人?”
  祝玲忽然低下头,在眼泪流出来之前擦掉:“很久之前的事了,久的我都记不清了。”
  邢朗没有过度追究,又把话题搬回正轨:“你为什么必须杀了他们?”
  祝玲缓缓皱起眉,不愿开口的样子。
  邢朗适时的搬出强硬的口吻:“你必须告诉我,否则你出不了警局,也见不到你的孩子。”
  祝玲看了看身处的审讯室,和坐在对面的警察,最终选择屈服:“好吧,那我告诉你。”
  祝玲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蒋志涛,那时我才十六岁。当时我家里只剩下我和烂赌的父亲,父亲死后我就跟他走了,他说会好好照顾我,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十七岁就给他生孩子,是个女孩儿,他说他还想要个男孩儿,所以我又生了一个。他对我挺好的,菜市场很多女人都说他们的男人打老婆,蒋志涛从来没有打过我,所以我很感激他。后来孩子越来越大,我的生活完全围着他们三个人转,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他们三个人分割我的灵魂,留下我的身体为他们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我每天睁开眼睛都会躺在床上想一想今天都要干些什么,后来发现,我每天做的事情都一样,我的丈夫和孩子把我的生活塞的满满当当,我思考的每一件事都离不开他们。”
  祝玲忽然停下,歇了歇,接着说:“两个星期前,那天是周末。我早上照旧醒的很早,躺在床上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哦,前一天晚上我的丈夫和孩子商量好了,他们要去郊游,所以我需要提前把帐篷,食盒,餐布,饮料和食物准备好。还得早起一会儿把车加满油,不然从加油站走的话,还要多绕两公里的路,蒋志涛讨厌我铺张浪费,经常骂我不知节俭。我不想让他生气。还有我的女儿,她不喜欢那条我给她买的碎花裙子,她要穿牛仔裙,她当着我面把碎花裙撕裂了,扔到我脸上,我还得去给她买一条漂亮的牛仔裙。我的小儿子也不喜欢鸡肉味的火腿,他想吃夹着奶酪和牛肉火腿的三明治,如果吃不到的话,他会大哭大闹,扑到我身上对我拳打脚踢。有一次我被他踢到了阴|部,真疼,我一个星期都不太敢上厕所。所以我还要去买一块牛肉火腿回来做三明治。”
  祝玲又停下,低低叹了口气,道:“但是我那天很不舒服,我的双手在帮菜市场卖海鲜的老伯搬货的时候割伤了,缠了一层很厚的纱布。医生叮嘱我不能碰水,但我还是做饭洗碗,几天后伤口就发炎了,手肿的拿不起筷子,做什么都很费力。偏偏我的例假又到了,身上很沉,小腹很疼,头晕的站都站不起来。我很累,累的什么事都不想做,但是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做......我的丈夫和孩子一醒,我就得围着他们转,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家人有早起先喝一杯温牛奶的习惯,是蒋志涛的习惯,两个孩子虽然一点都不听我的话,但是他们喜欢爸爸,听爸爸的话,蒋志涛让他们每天早上也喝一杯温牛奶。我在他们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药,拿到他们床边喂他们喝下。我必须那样做,因为只有他们接着睡,我才能接着睡。后来我躺在床上很舒服的睡了一觉,一觉睡到了傍晚。”
  回忆起那次的睡眠,祝玲唇角一扬,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邢朗问:“然后?”
  “然后我醒了,我醒来后躺在床上想着如果待会儿蒋志涛和孩子们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傍晚,他们没有去郊游,肯定会生气。一想到他们愤怒的指责我,冲着我的耳朵嚎叫的画面,我就很害怕。所以我决定......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你说的改变,是把他们变成尸体?”
  “是啊。”
  祝玲用指尖轻轻的摩擦着照片光滑冰冷的表面,微笑道:“你看,他们一直在睡,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邢朗不禁看向那些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和孩子都以熟睡的姿态长眠,永远的结束了对一个女人的暴行。
  听祝玲所所说,她没有在家庭中得到丝毫的尊重,既没有得到作为妻子,丈夫对她应有的尊重。也没有得到作为母亲,孩子对她应有的尊重。她说自己像一个机器,邢朗觉得她更像一个家庭的奴隶。
  世上莫大残忍的事,莫过于和你最亲近的人,却不亲近你。在亲人面前和家庭当中,你却始终充当着最低贱的奴隶。
  或许祝玲在没有得到爱与尊重的家庭中已经被折磨的神经麻木,但是她在三十二岁这年,对一直在对她施暴的家庭做出了反抗。
  在这场她和亲人的对垒中,他们两败俱伤。
  “.....他们醒不来了。”
  邢朗道:“你把他们变成了三具尸体,他们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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