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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28)

作者:烟猫与酒 时间:2019-02-15 12:13:02 标签:父子 有虐

  纵康自从离开救助站自己讨生活,就没再拍过一张照。
  他从未曾拥有新生。
  关崇不在家,学校有事,迎接他们的是江怡。
  陈庭森把陈猎雪收拾出来的行李安置到他房间里,还是之前一楼的那间,床铺仍同先前一样铺得软软的,落地窗帘拉开,阳光通透,通风也好,是个让人身心舒适的好环境。
  江怡没留陈庭森多坐,陈庭森也没有久留的意思,离开前他看一眼陈猎雪,陈猎雪正坐在晾台上晒太阳发怔,背影单薄,感应到他的目光,他扭头看过来。
  “你,”陈庭森走到他面前,犹豫了一下,他想再问一遍你到底想不想回家,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交代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猎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阳光很大,他逆着光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眯起眼微笑一下:“好。”
  他目送陈庭森的车离开,直到连车屁股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屋,江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端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递给他:“喝吧。”
  “谢谢江阿姨。”
  陈猎雪接过来端着,小口小口地啜,江怡上下打量他,道:“瘦了。”
  她没有等陈猎雪接话的意思,她与陈猎雪的交流向来依据着她的节奏,冷不丁就转了个弯,问:“陈庭森对你好么。”
  陈猎雪喝奶的动作停下来,点头:“好。”
  江怡笑笑:“对你好为什么不想回家?”
  她只是随口一句话,听在陈猎雪耳朵里却是扎了针裹了刺,心里一乱,他想不到合适的回答,关崇正好在这时候回来了。
  “猎雪来了么?”
  他进门就问,见到江怡正与陈猎雪说话,还给陈猎雪热了牛奶,他的表情很有些欣慰,上前揽过江怡吻了吻脸颊,问陈猎雪:“去看过纵康了?”
  “嗯。”
  陈猎雪点头,关崇叹了口气,道:“纵康是个好孩子。我之前去你学校问了问宋琪,他退学了,自己去退的,好好一个家这样散了,他肯定也是难过,想躲一阵子,你别老惦记他了,等他想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说着,他把话题转回陈猎雪身上:“之前我和你爸爸也在说,要不要给你休学一年,把身体养结实了再回去上课,高三冲刺压力大,你缺课缺得多,现在去上学应该也有点吃力。”
  这是完全合情理的想法,陈猎雪也想过这个问题,区别在于以前他想让高中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他有理由在陈庭森身边尽量待久。但这次变故把所有的情感都打翻,让他不得不正视诸多问题。
  “不用了,我想回去上课。”他说,“我本来起步就比同学晚,再拖一年,我都要二十了。”
  这是玩笑话。真正的原因在陈猎雪心里埋着——他想考大学。
  随便什么大学都好,随便什么地方都好,只要能让他顺理成章的离开这个城市,哪里都好。


第37章
  晚饭是关崇做的,炖乳鸽。
  江怡端着一碟瓜子坐在客厅看电影,陈猎雪跟她一起,抱着一小篮纸皮核桃剥壳,剥了大半碗,关崇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招呼二人吃饭。
  “你江阿姨怀孕后反正是什么都不干,我感觉我做菜的水平长了不止一点儿。你看我把她养胖一点儿没有?”
  陈猎雪过来帮着摆碗碟,笑笑没说话,江怡把他剥出来的坚果也端来往桌子上放,接道:“那你真是辛苦了,补补吧。”
  关崇用筷子拨了拨,见真是实实在在一满碗,笑着问:“你剥的?”
  “小孩儿剥的。”
  陈猎雪解释:“我坐在那顺手就剥了,一没注意剥多了。”
  “那我得谢谢你,”关崇把小碗摆在餐桌中央,“我平时在家可没这待遇。”
  夫妻俩笑着斗嘴,关崇感慨道:“有个贴心的孩子多好,猎雪啊,你也别回家了,以后就在咱们家住,我和你江阿姨疼你。”
  这话若是由普通家庭的亲戚来说,就是句再平常不过的玩笑话,陈猎雪这样的身份却是从哪儿听这样的话都不合适,一时间产生出自己无家可归的凄凉感,捧着碗不知该接句什么。江怡不太愉悦地看了眼关崇,关崇自知失言,抬手给陈猎雪夹了块肉,顺着话头又补上一句:“不过你愿意你爸爸肯定也不愿意,他宝贝你,舍不得。”
  陈猎雪道了谢,这话题本来这样也就过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是我爸爸说的么?”
  “他说?”江怡笑笑,“你爸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在座的三人确实只有江怡最具发言权,陈猎雪有心看向关崇,关崇并不介意这个话题,他很大度,也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对他与江怡之间感情的自信,听得津津有味。陈猎雪这才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你是这碗鸽子汤,”江怡指了指餐桌,“咱们都是,想得多,心事也多,东西一多,总是会从面儿上露出来。”她顿了顿,“你爸是中药。”
  关崇插嘴:“不是咖啡么?”
  “都是。”江怡无所谓地皱皱鼻子,继续说:“是糖是渣,是甜是苦,他都沉在杯子底埋着,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面向陈猎雪,总结道:“跟这样的人待久了很累,所以你不想回家,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也许吧。
  陈猎雪没否认江怡的话,他垂下眼皮回想陈庭森的种种,回想陈庭森其实就是回想他对陈庭森的这段感情,其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为什么会对陈庭森有这样深的向往,若是单纯因为他从一众不知命数的儿童中把自己选择出来,给了他心脏,给了他新生,好像该是感恩大过一切。可事实是他是那么的渴望陈庭森,一度到了执念的地步,满眼都是他,满心都是如何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个问题也许一生都得不到答案。但现在也无所谓答案了。
  再抬起眼,关崇正在观察他的表情,对他露出很和蔼包容的笑,陈猎雪回以微笑。江怡夸赞了今晚的鸽子汤,这个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
  饭后略微收拾收拾,闲聊几句,陈猎雪有些累了,与关江夫妇道了晚安,回房洗漱。
  时间在发呆中飞逝,他混混沌沌地放空大脑,将睡欲睡之际,关崇到他房间里来,跟他道歉。
  “吃饭的时候是我考虑不周,说错了话,是不是有点儿心情不好?”
  陈猎雪撑着床倚坐起来,关崇帮他垫了个枕头,在床边坐下。
  “没有。”陈猎雪温温润润地解释,“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好,我就是今天有点儿累了,不太提得起精神。”
  也许是职业的原因,关崇看人的眼光很多时候更像一台仪器,他观察你,分析你,不急不缓,目光和善,这种和善与纵康的悯然又不一样,他身上总有种置身事外的质感,贴切来说更像一个影评人,从他口中得来的话,似乎总是很客观。
  他对陈猎雪说:“你爸爸真的很疼你。”
  陈猎雪缓缓地眨眼。
  “那天你走以后,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给你爸爸打,想问问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也没人接,后来他从手术台上下来我们才知道你出事了。”关崇给他拉拉被子,“第二天我们去看你,你还没醒,知道你爸爸在干嘛么?”
  “他攥着你的手,一直在你身边坐着。”
  陈猎雪想起梦中与自己相扣的大手,想起纵康那句“我走了”,没做声。
  “当爸爸的人,都很难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我家的老爷子。但是他绝对在乎你。”关崇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跟你说这些,你现在应该是最难过的阶段,不想回家住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身为大人,我们都想尽量让你过得开心,你也要好好调整自己,毕竟,纵康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每天闷闷不乐。”
  “小碰,你要过得开心点儿。”纵康确实是这样说的。
  关崇拍拍他的肩:“坚强点儿,小伙子。”
  陈猎雪点头:“嗯。谢谢关叔叔。”
  关崇为他关灯离开,陈猎雪顺着枕头躺回被窝里,手掌轻轻搭上自己的心窝,感受里面心脏安稳的跳动。
  他们都以为爸爸是在担心我。
  只有我知道,他害怕的是你再也不会跳了。
  没了纵康,又脱离了陈庭森的生活很单一,陈猎雪不用再去打工,也不用时不时去纵康家放松心情,那块住宅区已经开始拆迁,关崇开车带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巷子已经扒了,挖土机在一片断壁残垣上轰隆隆的运作着,将所有曾发生在那块土地上的故事掩埋,再过若干年便会毫无踪迹。
  陈猎雪每天在关崇家与学校之间两点一线,早上搭关崇的顺风车去学校,晚上关崇会去接他。四月份万物生长,关崇工作繁忙,江怡的肚子也一天天挺了起来,偶尔有事情抽不开身,陈猎雪就自己打车回去,他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坐公交,被夫妇俩一致否决。
  班里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他又受了一茬罪,对他多加照顾。宋琪仍不见踪影,偶尔陈猎雪经过宋琪以前的班级,会听到门内飘出宋琪的名字,他的同学们不了解这段故事中还隐藏了另一条年轻逝去的生命,有相熟的人会来问陈猎雪,陈猎雪只摇摇头,不愿多提,他们便只知道宋琪那个有名的疯子妈去世了,宋琪是因为这件事退的学。无所谓,宋琪在他们眼中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属于这个名字的八卦,也渐渐被铺天的试卷所掩盖。
  不再将陈庭森当做熬日子的奔头,陈猎雪的身体在学校也再不会出现“意外”,以前他是医务室的常客,只要进了医务室,老师就会连忙给陈庭森打电话,如今他将“考大学”作为目标,整个人都沉稳不少,躁动的心事如同那些毛躁的飞尘,在哗啦啦的书页声中穿梭而过。
  陈猎雪脑子好,落下的课程补起来吃力,但也没有拖班级后腿。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去办公室问题,出来后正好放学铃响,他想了想,不想回教学楼挨挤,便把练习册卷了卷,直接往校门口走去。
  校门前早已候着许多来接孩子的家长,他在平时关崇停车的路边站定,关崇不在,他掏手机给关崇打电话,想告诉他今天出来的早,可以自己回去,不用来接。摁亮屏幕的时候他看见手机上的日期,突然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联系陈庭森了。
  这在以前可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他愣了愣神,一辆出租车被人捷足先登,正思考是不是直接叫辆车更方便,马路斜对面有人摁喇叭,他抬头往那边望,鱼贯而出的学生将他的视野切割得断断续续,参差的景象中,他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亮着两盏车前灯,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他再熟悉不过、却没道理出现于此的身影。
  陈猎雪眯了眯眼,不太置信:“……爸爸?”


第38章
  那天从江怡家离开时,江怡问陈庭森:当个称职的爸爸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难?
  陈庭森在看陈猎雪,背对着她没说话。
  返程的路上,他脑中反复回荡这个问题,江怡的语气轻描淡写,却绵里藏针,在他头颅里上下左右地翻滚。
  那天他没直接回去,在路口拐了个弯,去了一趟陈竹雪的墓园。
  这两年他来看陈竹雪的次数少了很多,陈竹雪刚走,也是他刚接陈猎雪回家的时候,那阵子他隔几天就要来陪陪陈竹雪,陈竹雪的骨灰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一颗心的缘故,碑却很沉,因为上面附着了他太多太多的愧疚。每次来看陈竹雪,他都没法直面碑上的照片,照片就是陈竹雪生日当天照的,笑得很乖,很灿烂,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泛着生机勃勃的光,亟待生长。一与那双眼睛对视,痛苦就如同无形的大手,扼得陈庭森喘不上气,他会想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人们称赞他医者仁心,褒扬他救助孤儿的爱心与大义,实则身为医生的他看过太多太多的生老病死,对那些有先天疾病的儿童远没有人们认为的那样有同情心,选择去资助陈猎雪只是源于他与江怡一次闲聊,那次他们刚看完一部寻找孩子的电影,唏嘘的同时他们脑筋一热,决定去资助一名孤儿,就当给小陈竹雪积攒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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