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号列车(21)
作者:江亭
时间:2018-12-11 15:03:57
标签:推理悬疑
21. 这是洗碗用的钢丝球
墙上的日光转淡了,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片阴翳挂在窗户边。四四方方的挡风玻璃里括出规整的天幕,颜色越来越轻浅,越来越生涩。云像白瓷碟子里糊开的一勺杏子酱,黄澄澄、红彤彤、金灿灿的。周池把手按在玻璃上,印出个手印儿,好凉。她想,山里果然更冷些。
伍凤荣摸摸她的发顶,问:“是不是害怕?”
周池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受害人的遗体上。女人冷淡无神的目光和她打了个正着,她的手一抖,拂过女人的脸合上了这对眼睛。
“核实了受害者的个人信息,她叫陈红平,27岁,满族,克那木人,原本是打算回克那木的,意外遇害了。她后脑勺的头发上缠着的铁锈正在查来源,这些铁锈有的块状特别大,颜色很鲜艳很亮,如果可以找到这些铁锈的来源,就能确定她被杀的地点了。”
伍凤荣对她比了个大拇指:“不错,还有点本事。”
被夸的周池脸有点红,她仰起脸冲伍凤荣笑。
“但是凶器还没有找到,应该不是水管,这个伤口面积有点过大了,我怀疑是更大的铁器。关于凶杀现场,她肯定不是在座位上被杀的,不然很多人能看到,说明她是被杀后凶手把她移动到座位上的。另外,身上没有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说明她和凶手可能认识,或者至少她对凶手没有防备,要不然她不会自愿走到被杀的地点去,然后被砸了那么多下脑袋。”
“有没有可能是在厕所里?她总要去上厕所。”
“可能性不大。假设是在厕所里,首先凶手要事先埋伏在厕所里,把她拉进去然后行凶。但是凶手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要去厕所?总不能一直在厕所里等着。那人家会觉得很可疑。”
“你的意思是,她是被凶手挑中的目标,而不是随机选择的。如果他只是要等一个人来杀掉,那么陈红平单纯是运气不好,不幸成为了凶手的猎物。”
周池想了想:“荣哥你说得对,杀了陈红平的目的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那么这个受害者不需要满足任何条件,只要随意挑选就好。更甚者,因为她是个年轻女性,更不容易反抗,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凶手也会觉得这个猎物好下手。”
伍凤荣严正道:“一定要找到凶案现场,找到她死的地方,才能找到石小冉。”
周池点头:“好,我会尽力的。”
对讲机响起赵新涛的声音:“荣荣,接到通知,山北有雪崩塌方,东六十公里封路,过不去了,要改道,克那木也停不了了。你赶紧拿主意。”
伍凤荣皱眉:“塌方?那得直接去白河,改绕南边。”
“嗯,雪太大了,3/1山区电力系统已经受影响,冰层有6厘米厚,塌方造成两个村子完全封死。现在咱们改道还来得及,能走。晚了就得停车等着换车头了。”
“我知道了,你准备广播稿通知车上乘客,联系白河安排羊角和克那木的乘客返程车辆,有结果通知我。”
“好。如果改道,我们至少可以提早两个小时到白河。”
伍凤荣当机立断:“改,不能停车!”
有人走到伍凤荣的身边。
伍凤荣没看清楚人,烦躁地问:“又怎么了?”
周延聆说:“受伤的那个乘警醒了,你要不要来听听?”
就是负责看护何佑安的乘警。伍凤荣一拍脑袋想起来还有这一桩,撑起身体跟着周延聆走。周延聆看上去心情很好,趁着周围不注意在他的太阳穴上亲了亲。伍凤荣瞧不起他轻狂的样子,想了想却也忍不住上扬嘴角。当着整个乘务组的面宣布自己的男朋友,他自己也够轻狂的了。还是那句话,他们谁也别瞧不起谁。
“伤得严重吗?”伍凤荣问。
周延聆摇头:“没什么大事。一会儿让周池看看吧。”
这个乘警年纪很轻,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伍凤荣觉得他面孔生,搜肠刮肚也没记起名字。其实除了老乘警队长祁建军,伍凤荣对乘警都不太熟悉。乘警的流动性很大,有时候是这几个,有时候是那几个,不像是乘务组人员那么固定。所以除了常来往的几个队长以外,队员们的面孔总要换,伍凤荣也记不上来。
“小同志辛苦了,老祁不在让你们几个顶上来是有点为难了。怎么称呼?”伍凤荣递上烟和水:“脖子还疼吗?车上只有一个医务员,忙不过来,先忍耐忍耐吧。”
小乘警显得很愧疚:“没事,我叫刘钦,您叫我小刘吧。对不起车长,是我把何佑安弄丢了。”
伍凤荣摆手笑:“我也有很大责任。除了脑袋还有没有别的伤着的地方?”
“没有,他只打了一下我的脖子。”
“能不能具体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本来我和另外三个兄弟同时看着何佑安。副车长突然呼叫,说9号车厢死人了。让我们去现场帮忙。我就说那这里也得有人看着,让他们三个先去了,等副车长请示完您怎么处理何佑安我再做下一步动作。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出去过。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副车长再呼叫了。我就想,那可能现场也够人手了。
后来,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具体多长时间不记得了。有人敲门说来办补票,我没有多想就打开门了。当时何佑安还坐在床上好好的,我一开门,是个女孩子,何佑安一见到她就叫,挺激动的。那个女孩要扑进来拉人,我挡着她让她出去。然后……”
乘警想了想,继续说:“然后好像是何佑安踢了我一脚,我就转过身去想告诉他不要乱动。突然有人从后面抓着我的衣领,在我脖子上面砍了一下,好疼啊。我差点以为我脖子断了,一口气都没喘上来,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伍凤荣问:“你见到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
“身高大概到我下巴这儿,皮肤白,卷头发,挺漂亮的吧。具体形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何佑安一直在叫她‘小然’、‘小然’。是这么叫的吗?”
那就是石小冉了。伍凤荣面色变得非常凝重。周延聆给他点了根烟,示意要说两句。
“既然她身高只到你下巴那儿,你确定是她打的你脖子吗?一个小女孩儿的力道这么大?”周延聆问:“有没有见到别的什么人出现?”
刘钦惶恐地说:“不是她打的,哎呀,我说漏了。我可以确定不是她打的,我被打的时候,那女孩儿就站在我手边一点点的位置,她拼命要挣脱我去扑何佑安。所以肯定不是她打的。但是是谁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没想到还有其他人……”
“你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没有,他是从后面砍我脖子的,我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了。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想明白过来,到底是谁杀了萧全?不是何佑安吗?他自己都说他杀了萧全,那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周延聆对他笑:“详细的情况等会再和你解释。你先好好休息。这个女孩子和袭击你的人目前带走了何佑安,现在都在找这个女孩子。如果你再看到他们想方设法一定要联系列车长。”
刘钦点头:“好,我知道了。”
伍凤荣担心刘钦的伤势,还是将周池叫过来看了看。刘钦的脖子隐隐作痛,周池捏了又捏还是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颈椎。作为列车医务员,目前车上的伤亡情况超出了她的专业水平范围太多了。
“荣哥,我找到了点东西。”周池将伍凤荣带回女受害者的尸体边,拿起放在塑胶手套旁边的镊子示意:“这个,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镊口咬着一段细小蜷曲的银线,比头发丝稍微粗一点,又精巧又光滑,披着一身细碎斑斓的光晕。光晕晃得眼睛无法定焦,伍凤荣凑近了才看清楚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在哪里找到?”
“在她的嘴里。她的口腔里有少量的出血情况,看上去像牙龈被刮伤了。我清理她的口腔的时候找到了这个,不像是棉线或者纤维,有点硬,比较像金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什么味道,肯定不是用来吃的。而且为什么她的嘴巴里会有这种东西?”
伍凤荣恍然大悟:“是用来塞住她的嘴巴的。凶手行凶的时候,是用钝器击中她的大脑,她肯定会叫嚷挣扎,所以要用东西塞着她的嘴。事后虽然凶手把东西拿出来了,但难免有残余留在了她的口腔里。应该是布料之类的东西,去找乘务挨个看看认不认得出是什么东西?”
周延聆勾勾手指头:“我看看。”
周池把镊子递给他,他用指甲刮了刮那段银线,笑了:“这是洗碗用的钢丝球,你们俩长期不做家务活吧?也是,在车上包吃包住,不用你们操心这种事。这种钢丝球是用软化的不锈钢丝做的,用来刷锅或者刷碗对顽固污垢比较好用。有时候在洗刷或者搓捏过度的就会有这种小段小段的钢丝脱落下来。一般在灶头或者水池里很经常有。”
伍凤荣和周池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厨房!”
行凶地点很有可能就在餐车的厨房。
周延聆先一步按着伍凤荣,警告:“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休息,我和小池去。”伍凤荣瞪着眼睛,张开要骂人,周延聆俯身亲在他的嘴角,口气却没变:“没道理讲,呆着。”
说完走了,周池忍着笑,表情很严肃。她还能活着亲眼看到伍凤荣吃瘪的一天,菩萨真是顽皮。伍凤荣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她立刻背过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往厨房跑。
“小池,”周延聆追上去:“你说凶器可能不是水管,那就有没有可能是厨具?厨房铁疙瘩也很多。”
周池认认真真地说:“我现在觉得,打她的可能是口锅。不是开玩笑,而且不是什么牛奶锅或者不锈钢锅之类的轻家伙,那得多大的劲儿才能把人拍成颅内出血,有可能是口铁锅,很重,能一下把颅骨打裂。如果厨房没了口铁锅肯定会引起很大注意,所以那口锅估计还被放回去了。看看地上、墙上、桌子上有没有血迹。”
厨师看着两个人闯进来,有点生气:“丫头,你干什么呢?”
“不好意思,师傅,查案子呢。”
“查什么案子?别在这儿捣乱。”
“师傅,我想问问厨房一直都是有人的吗?有没有什么时候这儿没人?”
“当然有,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呆在这儿,总有出去溜达的时候。没人的时候会锁门的。”
火车上的厨房很窄小,通道的宽度只能勉强站下两个人,冷冰冰的不锈钢柜子一个挨着一个,地上一排,墙上一排,都擦得又干净又锃亮,抬头低头都能照到自己的脸。挨着墙灶台上的杯碗瓢盆扣得整整齐齐,食材都放进了冷冻柜里,只有调料瓶子有高有矮,或胖或瘦蹲在灶台角站成直线,看上去有些生动活气。
周延聆检查了架子上成排的锅,锅底都很干净,而且没有铁锅,全部都是不锈钢的。列车上不允许燃烧天然气,做饭一律用的是电磁炉,锅底也不会出现长久火烧的渣滓和黑痂。他想,只有铁器铜器才会生锈,这厨房里的东西都是不锈钢的,没有锈斑,那陈红平头发上残余的是什么呢?难道杀人现场不是在厨房吗?如果凶器不是锅了,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