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43)
左右睡不着,他拿了钥匙裹件外套出了门。
学校是在郊区,走过夜里空荡无人的街区,再往北走了一阵便立在了空旷宽敞的公路之上,笔直了一段,剩余的蜿蜒曲折埋进了深沉厚重的夜色里,像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
常家昱站在路边回头望了望,想着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就有些想笑。
春天已经来了,可寒夜却像冬天一样冷,如果不是光线太暗,他就能够看到自己手指被冻出来的一片红,红透的鼻尖是看不到的。
他百无聊赖地走走停停,下巴处突然一凉,紧接着便感觉到持续不断往下坠落的冰凉水滴。
常家昱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一滴滴雨珠播撒在天地万物之间,渐渐将公路表层铺上了一片湿意。尘土和寒气混杂在一起,汹涌在呼吸之间,连绵不绝的雨水渗透外衣浸入内里,亦或从下颚滑落至脖颈,隐没在棉质的领口处。
骤然间,淋雨的感觉消失了。
常家昱缓缓睁开双眼,别过头。
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上方,遮去了那泼洒而下的雨水,逼迫争先恐后掉落的水珠从伞沿的尖角处滴下,它们在伞面上跳跃滚落,蜿蜒流动,像是急促的鼓点,碰撞出沉闷的响声。
伞下的人静默地立着,深邃的眼眸中蕴着几点亮光,也不说话,就只是举着伞,看着他。
常家昱口中干涩,低声问:“你又来做什么?”
严钧看着他道:“怕你着凉。”
他说完后常家昱转过身,直直地望着男人英挺的面庞。
十几秒后,他猛地探过身,用两只手臂勾住他硬朗的脖颈,直接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被吻住的人怔了片刻,也立刻用不举伞的手搂住常家昱的腰,欣喜若狂地回应着他的吻。
鼻息间是严钧身上独有的气息,常家昱死死地攀着他的脖颈和后背,他吻得凶狠,以至于撞破了严钧的嘴唇,口中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味,但却不肯停止。
后半程他觉得那伞太碍事,挥手推倒,严钧顺势撒手,两手托住他的臀部将人抱挂在自己身上,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雨水毫无遮拦地浇注而下,倾泻在常家昱的头和脸上。发丝被完全浸湿,一绺绺地垂在脸侧,水不断地从发尖滚落。
他在那样酣畅淋漓的雨中毫无顾忌地和抱着自己的人抚摸彼此的身体,交换口中的气息,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去,又好像是要把对方的心拽过来,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吻到最后,常家昱浑身湿透,倚靠在严钧的身上,用微肿的嘴唇一下一下地碰着对方的嘴角,严钧全身心地回应着他,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常家昱捧着他英俊无匹的脸,手指轻轻刮蹭着严钧的下巴。他的眼眶微红,瞳孔中尽是水意,在夜色中看不出来。
手指下滑,五指慢慢地按住男人的颈部,相隔几十厘米,仍然能够在那里感受到心脏处强烈的振动。
他抬起眼帘,看着对方。
“我还喜欢你。”
严钧浑身一颤,将人搂得更紧,他还没能说出话,常家昱又贴过去,啄了下他的嘴角,就那样靠着他的脸颊,用轻得不能更轻的声音陈述:“我也为自己还喜欢着你感到害怕,你呢,心跳得这么厉害,你也害怕吗?”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害怕,”严钧如是说道,他隔着飘飞的雨滴看着抱在怀中的人,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宝贝,眸光闪烁几许,他低声说,“我害怕你不喜欢我了,又跑得太远,让我追也追不到。”
常家昱用牙齿咬了咬他的鼻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恼恨地说:“我能跑到哪里,跑到哪里都能被你找到,连半夜出来淋雨,你都要出来找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破了音,他觉得有些难堪,挣扎着要下去。
严钧却牢牢地抱住他的身体不放手,亲亲他的嘴角,轻声说:“对不起。”但他无法放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打扰,也比一个人独自悔恨生活要好得多,可如今的情境显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常家昱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你监视我?为什么还带着伞来?”
接收他的一连串问题,严钧一一回答:“不是,这段时间睡不着就会去你楼下待一阵,今天恰好碰到了。我看过天气预报,晚上有雨,顺手带上了。”
“你失眠?多久了?”他记得严钧以前没有这症状,又用力看向对方的眼皮,用手摸了摸,确实摸到了几道褶皱,他的心也随着那褶皱波澜起伏。
严钧说:“你不在我身边,经常睡不着,以前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这样,只是后来有你陪着就好了许多。”
常家昱只靠在他身上,不答话,严钧也丝毫不觉得累,就那样抱着人,外露的皮肤被冰凉的雨水染上了寒意,可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暖过。
过了一阵,常家昱再次挣扎着要下去,严钧看了看夜空,顺势将人从身上放下,捡起掉在地上的伞,撑在常家昱的上方,将大半身体都露在外面,自己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
“我送你回去。”
常家昱看了他两眼,抬手握住伞把正了正,往前迈了一步,不自在地别过脸:“一起回,你也别光顾着给我打伞。”
严钧克制着想把人抱在怀里的冲动,怕吓着人又回到原点,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两个人就那样慢慢地走着,回到了常家昱的公寓前。
“淋了雨,回去后要洗个热水澡再睡觉,免得着凉了,不要湿着头发就躺在床上,会头疼……”
听身边的人说了好长一段话,常家昱忍不住翘了下嘴角,又怕被严钧看到,硬是往下压了压。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严钧问:“明天早上有课吗?”
“有没有怎么了?”
“有的话我送你去学校。”
常家昱将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踢了踢地砖的棱角,嘀咕道:“送什么,我已经成年了。”
“我送你。”严钧只坚持道,他有些后悔自己口拙,不太会说那些撩人的情话,费东擅长这个,有机会还得讨教几分。
他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我真的要进去了。”
严钧也上前一步,在他的额角啄了一口,柔声道:“好,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常家昱含糊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门。
开了房间里的灯,他站在了穿衣镜前,看着里面淋雨后显得十分狼狈的自己。
片刻后,常家昱拿上衣服走进了浴室,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驱走了皮肤表层的寒意,他仰着头,迎着水流用力搓了搓脸。
躺在床上的时候头发吹干了,他抱膝靠在床头,屋内的灯光昏黄,钟表的时针指向了三点,可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常家昱用手抓了抓头发,扶着头出神。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任性地在半夜跑到荒芜无人的公路上,没有想到会下雨,没想到会遇到严钧,更没想到他会失去了理智,和对方在雨中激吻。
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他还能感觉到有电流从骨骼和血液中淌过,带来隐秘的战栗感。
他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于一个小时前的事情也谈不上后悔。
原本就还是喜欢的吧,他的第一次动心,第一次亲吻做.爱都给了一个人,即便被对方伤得很深,可爱意却从未消融逝去,仍然残留在他的骨髓里。以为忘记了,可只要一眼,那些记忆被唤醒,倾身抱住严钧的时候,他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心中还有爱。
所以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承认也不糟糕。唯一令他不确定的是,这次的自我妥协到底是能收获真正的爱情,还是又踏入更深的泥沼中。
如果再来一次,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像第一次那样走出阴霾。
再试一次吧,常家昱昏昏沉沉睡去的时候想道。
明明睡得很晚,第二天醒来得却比以往要更早一些。
客厅里,秦明也已经起来。两个人将热好的三明治放到桌上,秦明搭了一杯热牛奶,来到国外,常家昱的乳糖不耐受没有好转,他倒了半杯橙汁,和秦明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
吃到一半,常家昱打开手机,看到凌晨四点半的时候严钧发过来的短信。
「宝宝,几点来接你?」
“咳咳咳——咳咳——”常家昱被呛到了。
秦明立刻递了张纸给他:“别吃得太急,还有两个小时才上课呢。”
常家昱压了压嗓子眼处的痒意,接过纸说:“嗯,我知道,谢谢了。”
他胡乱地擦了擦嘴,心不在焉地吃掉剩下的半个三明治,喝完了最后一口橙汁,拿起手机去回短信。走得太急,差点将凳子带倒。
秦明莫名地看他一眼,失笑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不会是谁又在短信中和你表白说要追你了吧?”
他可记得常家昱收了一周多的鲜花,也知道学校里有不少人对自己这位优秀的舍友很感兴趣。话说回来,他还挺喜欢那紫色郁金香的香气的,骤然没有了,还有些遗憾。
常家昱睨他一眼:“没有,别瞎说。”
一个半小时后,常家昱走出门,台阶下,严钧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他穿着浅灰色的织线毛衣,外面套了黑色的大衣,领口挺立,气质出众。
常家昱的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一瞬,而严钧看到他立刻走了过来。
秦明从屋里探出头,目送着两个人自然地互动后都上了车,在街口拐过弯,很快驶离。
他摸了摸鼻子,咕哝了一句:“还说我猜得不对,明明就是。”
*
中午,严钧接人一起去吃了午饭,常家昱下午没有课,想要去他的住处看看,严钧欣然答应。
他租住的是一间八十平米的房间,三室一厅,装潢走的是简约风。
常家昱在沙发上没坐片刻,身后传来了叮铃铃的铃铛声,他转过头,看到那只阿拉斯加从里间跑了出来。
它看到常家昱很兴奋,但是短暂的兴奋过后又想起了之前遇到时对方刻意的视而不见,又收敛起一开始的激动,摇着尾巴试探性地绕着人转了两圈。
当常家昱俯下身,用手摸了摸它头顶的一撮毛时,它立刻抖擞精神,后肢用力,奋身跃进了常家昱的怀里,将尾巴摇得飞起,温热的舌头快速地□□着他的下巴和脸颊。
“好了好了,”差点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常家昱架着狗稍稍离远了些,抻着脖子失笑道,“乖,别舔我了。”
和狗玩了一阵,他才想起一件事,转过头问:“它叫什么名字?”
“叫嘟嘟,”严钧说,“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个名字。”
没什么必要,常家昱说:“就叫这个。”
叫嘟嘟,长得也肉嘟嘟的,很贴合实际的名字。他这么想着就笑了一瞬,用手揉了揉嘟嘟的头。
严钧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嘴角的那一抹笑意,觉得把狗托运到这边是个相当正确的选择,有机会还要再请费东吃顿饭。
“搬到我这里来吧,这样也更方便。”等狗跑去上厕所,严钧走到常家昱的身边坐下说道。
“我这个月的房租才交了,在公寓也住得很好,没必要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