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目前病人的态度很消极,最初几天还强烈地要求过出院,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病人心理承受能力较弱,不敢面对结果,所以选择逃避。”
见他始终不出声,医生最后道:“总之,我们会尽力做我们该做的,你们家属也要注意照顾病人的情绪,让病人放松心情,不要太过紧张害怕……”
回到病房里时,王红英已经不在了,许霁来到病床前,目光沉沉地望向宋昀。
齐骆飞一直在等他,见到许霁的脸色,想安慰些什么,却又实在无法开口。
最终他只能拍拍许霁的肩膀,轻声道:“这几天你留在医院照顾他吧,我帮你跟学院请假。”
许霁没有出声,齐骆飞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又道:“我妈妈在楼下病房,我就先走了……你别太担心了。”
齐骆飞走后,许霁在床边坐了下来,双眼仍旧紧紧地注视着宋昀。
宋昀太过安静。
胸口间隔几秒微弱地起伏上下,呼吸薄弱得几不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充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沉静而又压抑的氛围像一张天罗地网般吞噬而来,将许霁罩得头脑发胀。
怎么就会得肺癌呢?
注视得太久,许霁眼眶开始发涩、泛红。
他又想起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宋昀时,那明明是一个和煦温暖的人,带进来他童年中的唯一一束光。
可现在这束光却在像黄昏的夕阳一般无法阻挡地黯淡、衰弱,甚至可能最终消散。
胸口止不住地沉重下坠,许霁无助地垂下了双眼。
下一瞬,手上却传来很轻很凉的触感。
以及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小霁。”
许霁猛地抬眼,对上宋昀虚弱却温和的目光。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了张口,最终只能喑哑地质问:“你病得那么严重了,还瞒着我。”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这样。”宋昀笑了笑,一如既往温柔,弧度却很浅,让这个笑容显得很吃力。仿佛对他来说,只是简单地笑一下,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转过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慢声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体出问题了。你忘了吗,小霁,我每年都会带你去体检的。”
是了。
许霁微微泛红的目光定定地锁在宋昀苍白的侧脸上。
宋昀每一年都有体检的习惯,如果生病,他早该知道的……
“他们一直建议我做肺部穿刺,建议我接受治疗。”宋昀又轻慢地说,“不用做,当初还是早期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早就知道,却一直放任自流……
许霁胸口一疼,疼痛感顺着血管遍布全身,手脚不自觉开始颤栗。
他哑声道:“你知道,你不治……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出事了,那我……”
——我怎么办?
宋昀又扯着嘴角笑了笑。
脸上在笑,眸中的光却分明彻底地黯了下去,里面的黑色很重、很深,藏着不可见底的深渊。
“对不起,小霁。可是,我很累,也很难受。”
他说,这一次嗓音也开始微微发哑:“他走了以后,我就只有自己了……我很想他,我想见他……可是我见不到他。”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霁不能理解这样的情感,胸口里充斥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卷得他血肉生疼。
他想他是怨宋昀的。宋昀怎么可以丢下他呢?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丢下他呢?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过脸,毫无生气地望着地板。
一室沉默。
宋昀动了动目光,艰难地转过脖颈,重新看向许霁。
“小霁,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离开了。”他缓缓地道。
许霁睫毛颤了颤。
“因为放不下你,所以我才坚持了那么多年啊。”宋昀很浅地一笑,“后来你的身边出现了青昱。我想,你可以习惯没有我的。”
太过生气了,也太过震惊了,许霁从没有想过宋昀早就动过离开的想法。他死死地盯着宋昀,一字一字地道:“不一样!”
“你必须治病,必须治好!”语气生硬毫不留情,尾音却有些颤抖,许霁道,“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这场交流最终也没有得出结果。
许霁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坐着,脊背靠着身后的墙,不带情绪的双眼空洞洞地望向廊上来来往往的医护和病人。
踢踏的脚步声一阵又一阵,还交织着停不下来的各种各样的哭声、哀求声、话语声、叮嘱声,纷繁不断地卷进许霁耳朵里,吵得许霁耳朵疼。
明明这里的所有人都怕死,都想尽办法求一丝生的希望,只有宋昀——只有宋昀对他说:
“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终点,反倒……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新生。”
许霁当然不能理解这样的话,甚至已经开始厌恨起那个从未见过的,害得宋昀变成这样的男人。
可是心底又有另一道声音叫嚣着: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分明也要怪他自己的。
他对宋昀的关注太少,一直以来只有无尽的索取,却从没有为宋昀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以至于宋昀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还有这样悲观的心理状态,他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胸口堵着一口无法疏解的气,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许霁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接到周青昱无穷无尽打来的电话时,许霁最终被无可避免地点炸了。
话筒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周青昱如往常般温和地问他:“许霁,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需要我去接你吗?”
许霁脑子里却只剩下宋昀那句“你的身边出现了青昱,你可以没有我的”,于是不可控制地就将所有怨和不满都撒到周青昱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出现?”他冷冷地道,“你为什么非要对我紧追着不放?”
周青昱霎时静了下来,就连呼吸都好像僵滞住。
“别来烦我,”许霁又说,“我不该跟你谈恋爱的。”
话落,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许霁胸口重重地起伏着,好像只有这样用力和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肺部的呼吸。
许霁也说不清自己在宋昀的病房外坐了多久。
出病房前,他和宋昀的沟通并不愉快,如果不是宋昀已经虚弱得说话都费力的话,这场交流或许会以吵架来结尾。
宋昀不愿意治病,许霁也不愿意示弱。如果是从前,遇到矛盾时,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宋昀。
可是这一次,许霁心里,却隐隐地知道,宋昀真的想离开,他不会再妥协的。
到深夜,走廊上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廊上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而寂静,许霁最终还是回了病房。
宋昀已经睡下了,呼吸依旧很轻很浅,带着很微弱的生命特征。
许霁看了看他,几分钟后,在一边的陪护床上躺了下来。
第二天是个乌云蔽日的阴天。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每一丝太阳光线,乌压压地遮在天际,极显压抑。
许霁睡醒时,见到的就是宋昀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画面。
他坐起身,看了宋昀几分钟,还是什么也没说,出了病房。
在医院楼下买好两份早餐,许霁往回走,等电梯时,听见身后稚嫩可爱的孩童声音:
“妈妈,我这幅画好看吗?”
一道成熟温柔的女声回答:“好看的,爸爸看了你的画,一定会很高兴的。”
女孩充满期待地道:“爸爸会高兴到不怕做手术吗?”
女人带着笑意道:“会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许霁踏进电梯,转过身时视线在说话的女人和小女孩身上落了一瞬。
电梯到达楼层后,许霁没有回宋昀的病房,而是先给宁朝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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