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寻春扒拉,宴青川按着他的手不让动,勾着脖子把人塞进旁边的大头贴相机里。
他自己戴了一对狗狗耳朵的。
选的相框都是又粉又花的,郁寻春都不想吐槽了:“宴青川,你好幼稚。”
“怎么能叫幼稚呢,”宴青川的下巴在郁寻春头顶,他抓着郁寻春的两只食指,戳了戳他的脸,“所谓的大人不都是社会定义的吗,笑一个。”
郁寻春对着镜头笑了下。
咔嚓,这瞬间定格下来。
宴青川又拉着他换了个姿势:“五岁六岁,你是小朋友,二十五六岁你依旧可以当小朋友。”
他在镜头内和郁寻春对视:“对小朋友来说,享受当下就好了,哪有什么幼不幼稚。”
郁寻春任由他摆弄,没反驳。
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知道小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当过无忧无虑只知道享受快乐的孩子。
“寻寻,”宴青川理了理他的头发,弯腰取出打印好的大头贴,“你今晚开心吗?”
一式两份的大头贴,宴青川递给郁寻春一份。
小小的照片里,两人换了好几个姿势。
照片上的郁寻春笑得很开心。
小学时,席余馥来接他放学,他坐在车里,看着小朋友围在路边买气球,那种可以飘在半空的五颜六色的气球。
那些小朋友接过气球的表情超级开心,让他很向往。
后来他终于可以自己买气球的时候,捏着气球站在路口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快乐。
不过是个气球而已,小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眼馋呢?
游乐园也是,旋转木马一圈圈地转,海盗船一遍遍地晃,他都没有什么感觉。
但为什么他今天和宴青川一起,就能笑得这么开心呢?
开心吗?
从照片上的笑容来说,郁寻春是开心的,虽然今晚数次他都因为宴青川的某些行为而无语,但他好像也并没有排斥。
旋转木马坐得开心,摇摇杯也坐得开心,挤在小孩堆里扎气球,看着宴青川因为赢过小孩嘚瑟也开心。
就连手腕上这个让他倍感丢脸的牵引绳,他也从未冒出过摘下的念头。
应该是开心的,但他应该开心吗?
在他笑的时候,和宴青川打闹的时候,好像总有什么追在他身后。
黑乎乎的,小小的人影,他指责他怎么能笑得那么开心呢?
他说游乐园有什么好玩的呢,不过是些幼稚的无聊的哄孩子的游戏。
他可以开心吗?
如果他开心,那那个追在他身后的小人又怎么办?
许久之后郁寻春才说:“我不知道。”
坦然地承认开心,对他来说仿佛是带着罪恶感的。
宴青川的手落在他脑后,胡噜小猫的似的,揉乱了他的头发:“走,要放烟花了,我们去坐摩天轮。”
两人走到摩天轮下,宴青川却着急。
“不走吗?”
“等一下。”
宴青川看着手表,当指针指到某个数字时,才拉着郁寻春上去,郁寻春不明所以,宴青川解释:“放烟花的时候,我们这节轮舱刚好停在最顶端。”
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摩天轮缓缓升空,喧闹的游客渐渐被落在脚下,周围安安静静,偶尔能听到从下面飘上来的音乐声。
整个城市都陷在节日的氛围里,远处的夜景流光溢彩。
郁寻春和宴青川分坐两侧。
游乐园日常都有烟花秀,唯独每年今天的烟花最灿烂。
郁寻春望着窗外:“听说今天是乐园创始人女儿的生日。”
“是的,宴南山女士五十大寿,所以今晚的烟花比往年的烟花更绚丽。”
“她是你……”
“妈。”宴青川接话。
郁寻春反应过来:“那这个乐园?”
南山乐园,以宴青川母亲的名字命名的。
“也算是我爷爷奶奶送给我妈的礼物?乐园筹备期的时候我妈在哪儿还不知道呢,”宴青川道,“不过刚好乐园开业那天她出生。”
“那你不陪你妈妈过生日吗?”
宴青川闻言便笑了:“可轮不上我,人宴女士正忙着和小男友恩爱呢。”
郁寻春:“小男友?”
“她这个男朋友我没见过,”宴青川想了想,“但听我们家老宴女士说的……对方跟你差不多大。”
“啊?”
他妈妈的男朋友比宴青川还要小上两三岁?
郁寻春惊了。
“是吧,我妈老牛吃嫩草专业户。不过一个有钱漂亮还会疼人的大姐姐,也不怪那些小男生沦陷,每次分手都要死要活的。”
“啊??”
宴青川轻轻把他下巴合上:“这么震惊,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郁寻春确实很震惊。
换谁听到信息量这么大的内容,也很难不震惊吧?
他好奇:“那你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
“啊?”
“我从小就没见过爸爸。”
“抱歉,我不知道……”
“不是,我不是在惋惜我没有爸爸。”宴青川忍不住笑,郁寻春呆呆的样子太可爱了,他狠狠搓了一顿脑袋毛才收手,“我妈是个外貌协会,她上大学的时候对我生父一见钟情。
“据她说我生父是一个脑袋灵光脸长得好身材也好的男人,就是人品不咋地,因为我妈倒追的他,就以为能拿捏我妈,于是我妈就去父留子。”
郁寻春一听一个不吱声。
“虽然我没有爸爸,但是我并不缺少所谓的父爱。”宴青川看着他,眼神很柔和,“或者说,爱,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父亲和母亲之分。”
说起家人时,宴青川的表情很坦然和明媚。
从他对他母亲的称呼也能看出来,与其说是母子,他们俩更像是朋友。
郁寻春莫名有些羡慕。
羡慕他提起家人时的笑脸,羡慕他话里话外被爱滋养着长大的童年。
他有时候也会想,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宴青川这样的孩子。
幼稚又从容,童趣又稳重。
直到这一刻,他温馨快乐的成长环境彻底具象化。
到底是多充盈多富足的爱,才能让宴青川说出这样的话。
爱没有所谓的父母之分。
郁寻春低下头,他突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宴青川。
他有些……嫉妒。
是的,嫉妒。
他因为别人幸福美满而嫉妒,这一瞬,郁寻春觉得自己好丑陋。
轮舱晃动了一下,停住了,同时砰的一声,烟花接连在夜空下绽放,斑斓炫丽的色彩泼墨一般,像一场人造的流星雨。
宴青川像上次那样握住郁寻春的手,推至胸前:“寻寻,当摩天轮停在最高处的时候要许愿哦。”
他的手抽走,郁寻春手背空了一瞬,他垂着眸:“你怎么总是相信这些?”
“你不信吗?”
“我不信,”郁寻春放下手,“我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如果依靠许愿。
如果等着别人来拯救,郁寻春或许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从善如流地扮演着让席余馥满意的好孩子。
他按照所谓的既定的剧情继续饰演人人厌恶的万人嫌。
那是他既定的人生轨迹。
将希望寄托在外物,难道就会有人从天而降来修正这一切吗?
不会的。
他一步一步从那个沼泽里走出来,靠的都是他自己。
他不信这些。
这一刻也不想再陪宴青川演戏。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
宴青川又问了一遍:“寻寻,你今晚开心吗?”
这一次,郁寻春连不知道三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他转头望向窗外,隔着百米的高空,好像也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站在下面,仰头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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