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一怔,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陆瑞安话音微顿,悄悄地瞥着祁扬的神情,陷入某种小心揣测的本能。祁扬此刻的不稳定状态让他意识到和祁扬讲道理无异于反复激怒祁扬,他不再作声,不做反抗地低头等待着祁扬接下来的诘难。
他的不回答让祁扬脑子里嗡嗡作响,太久没得到完整休息的脑子习惯性地要进入到先发制人的攻势中、用攻击性来建筑自我防御的壁垒。
祁扬霍然起身,骤然扑面而来的酒气推得陆瑞安下意识后退,脚下被椅子一绊,踉跄着跌坐榻榻米旁的台阶上。
他刚想撑着床沿爬起来,祁扬忽然蹲下身,他喝醉了酒,身体不稳地晃了下,两只手分撑在陆瑞安身旁的台沿上。
这距离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交缠在一起的炙热呼吸,陆瑞安被他的气息烫红了耳根,不得不向后退避地仰身。
醉酒的祁扬敏锐异常,他的目光随着降下的灯光落在陆瑞安颜色浅淡的唇上,他忽然感到喉咙里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燥渴干涩。
祁扬闭了闭眼,反复压制自己才没有紧逼过去,一字一句问陆瑞安:“为什么给我道歉?陆瑞安,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陆瑞安深感棘手,熟悉的无措和压迫感再次袭来,他垂下头,被祁扬的身影笼罩住,实在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能让祁扬满意,于是他放低声音转移话题,“你晚上喝得太多,先把药吃了吧。”
祁扬压根听不进去陆瑞安的顾左右而言它。
他俯下身,越来越近的呼吸让陆瑞安不堪忍受地扭头避开,感受着炙热的气息在他耳畔滚烫地坠来:
“五年前,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第50章 蓄念六·求婚 (3)
陆瑞安眉头紧蹙,目光闪躲,紧抿着嘴唇不肯出声。
他不明白祁扬为什么突然发作、又为什么会突然问及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应才能顺利脱身,本能地去回想是自己刚刚的哪一句话、哪一个词踩中祁扬的逆鳞,惹得祁扬不悦。
——明明他已经尽可能退让,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他们起哄,我拉不下面子,才给你求婚。在你看来也是这样的吗?”祁扬不肯放过陆瑞安,步步紧逼着追问。
对于此事,他心中长久地拧着结,咽不下也吐不出——
五年前的四月十号,正好是钟琳月的生日。祁湛以生日宴请为由邀来两人身边关系最亲近的亲友,请化妆师给钟琳月做妆造,水到渠成地在宴会上求婚。
这一段强强联手的婚约在身旁所有人看来都是天作之合,见证全过程的陆瑞安和祁扬也在现场送上祝福。
现场的亲友大多是祁湛和钟琳月交好的同学朋友。恰好陆瑞安和钟琳月都是同一届的学生会成员,学生时期交情还不错,交际圈子自然有部分重叠。更别提作为祁湛弟弟的祁扬在其中因着年纪小,是团宠一般的存在。
钟琳月挽着祁湛微笑着向众人敬酒示意,现场气氛热闹异常,不知道是谁先打趣到了祁扬头上。
“阿扬,看看你哥多厉害,愣是等着你嫂子把三年的研读完就马上求婚,生怕被别人撬走。你什么时候能带来个镇得住你的厉害角色让我们瞧瞧?”
这原本只是寻常玩笑话,是无论亲戚还是朋友间的话题涉及婚嫁事宜时,总要烧来的一把殃及池鱼的火。众人起哄之际,没有人真的想要获得这个问题的具体答案,祁扬随口糊弄过去就行。
祁湛和钟琳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站在陆瑞安身旁的祁扬。
钟琳月掩唇轻笑,就连祁湛也笑着用玩笑的语气对祁扬说:“阿扬,没关系的,你未来要是孤家寡人,哥哥这里永远给你留碗饭吃。”
被逗急的祁扬会气呼呼地反驳些什么话,祁湛心里是有预料的。他虽然一直都以严兄的标准看顾祁扬,但也清楚弟弟本性不坏,只是叛逆期长、脾气。
祁扬没流露出生气的苗头,也没和祁湛呛声。
他眉梢一挑,不服气地大声吵嚷起来:“谁说我没有人要的,我今天就求婚一个,包准成功!”
他的回应出乎众人意料,但又没那么太让人吃惊,符合他日常张扬跋扈的脾气。
于是气氛被烘托得更热烈一层,起哄声也渐强:“谁啊谁啊?你找一个出来给我们看看?”
在旁安静笑着的陆瑞安没加入起哄行列,他的目光先是蜻蜓点水地从祁扬侧脸滑过,不着痕迹地在起哄声最大的洛明起脸上停留片刻,随后平静地垂下。
祁扬的余光始终瞥着身旁的人,他撞入对面的洛明起嚣张戏谑的笑眼中,脑子一热,在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中,一横心抬臂搂住陆瑞安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他微扬下巴,一头挑染的白金在大厅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侧脸向陆瑞安,异常嚣张地问陆瑞安:“陆学长,我们下个月就去领证,5月20号上午九点怎么样?气死他们。”
他这话似乎是对众人说的,以反击众人的揶揄,然而眼珠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陆瑞安的脸。
陆瑞安怔住了,好半晌没能说得出话。从他愣愣的神色中看不出他的态度如何,可他也没有推开祁扬。
“行了,别闹了,”祁湛善意地开口解围,示意祁扬放开陆瑞安,仍旧用玩笑的语气防止现场氛围变冷,“瑞安是脾气好,但不是傻,怎么可能跟着你胡闹。”
祁扬被这话激得愈发执拗,圈着陆瑞安的肩膀不肯松手。
他的不配合让众人意识到玩笑话有些过头,面面相觑地想要往回找补。
陆瑞安忽然抬眼,点了点头,平静道:“可以。”
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额外的情绪,既没有玩乐打趣的笑意,也没有抵触反抗的不悦,就像只是平平无奇地同意一道菜式的选择。
悬吊在胸口的心猛然往下一松,下一秒又高高吊起,祁扬不可思议地收紧揽着陆瑞安的收,紧追不舍地向他再三确认:“陆瑞安,我是说真的,你要是今天答应我,下个月却放我鸽子、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陆瑞安似乎自己也被这场怪异的、突如其来的求婚弄得不在状况,他再次颔首,没什么表情地应:“嗯。”
然而他藏在身后的手,却早就把紧攥在掌心的衣角浸湿了。
众人都吃惊地静了一瞬。
洛明起瞧出异样,快速移开话题,在场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后来谁也没有料到,祁扬此时玩笑似的求婚和陆瑞安出乎预料的应答竟然是真的。
其实连五月二十那天早上的祁扬也没想到,他真的能够在民政局门口等到提前十五分钟抵达的陆瑞安。
两人目光彼此相接,不约而同一愣,祁扬慌不择路地把手里装着户口本的文件夹往身后藏,装作浑不在意地朝陆瑞安笑:“真巧,你也来这溜达?”
陆瑞安工作的地方距离民政局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如何也不能散步闲逛到这里。
陆瑞安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有一抹黯淡从眼中划过,垂下的目光让祁扬误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往后藏的户口本。
于是祁扬不打自招地干脆把户口本拿出来,临时改了话风:“你还是挺守信用的嘛,这下我看洛明起那帮孙子怎么嘲笑我。”
——原来这是他赴约的理由。
为了一句玩笑话就可以随便找个人结婚,这听起来是一件极其荒谬的事,但在祁扬身上发生,倒也不足为奇。
陆瑞安点点头,揣度着祁扬应该是想要自己也给出个理由。
他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半真半假地说:“我想把户口从我爸妈那边迁出来。”
祁扬沉默了下,回忆起从前无意中撞见陆瑞安和家里人打电话陷入争吵、又颓丧叹息的情景,这使得他那颗紧张又期冀的心灰扑扑地滚入尘里——难怪陆瑞安不拒绝自己、愿意答应他如此草率的求婚,原来只是要借他逃离家庭。
祁扬不知道的是,如果陆瑞安真的只是为了迁走户口,完全可以在大一刚入学时走固定的手续迁到学校,大可不必为了一个户口搭上自己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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