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妈妈,我的确希望我可以不要出生。要是没有我,你们不需要为我的生活烦恼、为我的人生殚精竭虑,你们就不会这么辛苦,爸爸工作不会落下腰椎病,妈妈也不用因为我忍受亲朋好友间的闲话而觉得丢脸。”
——要是一开始没有我就好了。
这个念头再一次从心底一闪而过,陆瑞安停了几秒,还是没能说出口。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为了解决他的初中就读资格,父亲低声下气地请客吃饭求人给一个名额时陆瑞安这样想过;高考结束,妈妈抱着钱通过朋友的朋友关系、点头哈腰笑着拜托那位教授帮忙选择志愿时,陆瑞安也这样想过。
还有很多个因为母亲想让他有更好的学习平台、生活环境而父亲觉得没必要的家庭战争时刻,将这个想法一寸寸地从他的天灵盖钉入,罩下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这是他第一次将这样的想法表达出来,他听着自己些微急促的呼吸,没来由地想起祁扬,想起那个溃不成军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的下午。他有些出神地想:如果不是祁扬逼他那一回,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尝试着将这样以极度消极来作抵抗的心情吐露给父母听。
父母出乎预料地不再言语,客厅忽然变得空荡而寂寥,但陆瑞安知道这样的沉默绝不代表允许或妥协。
他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扯起嘴角笑了下,聊胜于无地驱散一分被他自己弄得凝重的气氛。
陆瑞安站起身,朝父亲微微颔首:“买了点无糖补钙的成人奶粉,您和妈妈记得喝,还有水果别舍不得吃,要是下过雨地滑就别去菜市场了,超市的菜虽然贵点,但也新鲜……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开学第二周,洛明起先斩后奏往他卡上转了八万,陆瑞安午休赶紧打电话过去问,电话一接通洛明起就说是开学的小测成绩很好,家长非常满意他的教学效果,千叮咛万嘱咐要陆瑞安收下,堵得陆瑞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太多了,就算原来允许补课的时候,我也收不了这么多。”陆瑞安叹气,“还有,明起,以后除非你自己的孩子需要,别再介绍学生给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帮我,但是如果真的有困难,我会和你说的,我不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我就当这八万是你放在我这里的,我替你收着,你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拿走。”
“你要是不答应,这钱我就取出来去你家给姜阿姨了。”
“哎,行吧行吧,真服了你这活祖宗。上你的班去,以后不给你介绍学生了。”洛明起奈何不了他,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周四下午是全体语文组外出备课的时间,是继英语组的改革之后,语文组也紧接着向学校争取到的福利。通常是集体来到学校附近的公园野餐,经费由学校提供,将备课讨论的地点转移到鸟语花香的草坪。
“嗨!陆老师!”
陆瑞安转头,瞧见草阶后大树下朝他招手的付欣,快步过去询问:“需要帮忙吗?”
“没,我们都收拾好了,喏,”付欣笑着递给他一只小折叠椅,“我和三班的郑源老师有点合不来,他平时有事没事就在旁敲侧击教育我得早点结婚相夫教子,烦死了。你来我这边聊聊呗。”
“行。”陆瑞安笑笑,在她身旁坐下。
学校里的八卦流传迅速,凑在一起的几个老师就着彼此班上偶然听来的学生八卦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几个年纪轻的女老师笑笑闹闹打趣,欢快的笑声卷得大榕树垂下的长长细须颤动着。
“哎,奶油去哪了?是不是在刘姐她们那边?”
“我们去帮你问问,顺便给她们送点吃的过去。”
几个女老师起身往稍远处的木槿球旁的几人走去,陆瑞安很快意识到付欣这是在支开别人,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两个人平时关系还不错,一个教五班一个教六班,偶尔有事也会帮对方代课,此时也就不用兜圈子铺垫良久。
付欣直截了当地抛出自己的来意:“陆老师,你是不是家里有亲戚在帮你介绍相亲来着?”
陆瑞安微怔:“我没有让人给我介绍。不过我妈妈确实是一直试图劝我去相亲,我都没答应,但是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有找人……”
“那就是你了。”付欣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无奈,她调出自己微信里的对话框给陆瑞安看,“我家里也一直在催我相亲,前段时间压根没经过我同意,把我照片给了介绍人,说替我相中个很好的,介绍人把你的资料发给了我。还好我当时留了心眼,没给家里说我在哪里上班,她们不知道我俩是同事。”
陆瑞安就着她的手凝神一看,顿时感到荒谬:“可我明明都结婚了,只是我爸妈不接受我爱人是男人,所以不承认。难道你的介绍人没和你说这个情况吗?”
“是啊,”付欣气笑了,“他当时故意瞒着没说,我就说我有朋友认识你,对你有印象,你结婚了。结果那个介绍人说,结了也能离,让我不用担心。”
她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和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就只能继续问,我记得你应该是不喜欢女人的。介绍人说,很快就调理好了,你家里人已经在努力了,很快就能掰回正道。”
陆瑞安:“……?”
陆瑞安感到自己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
付欣回忆至此,忍不住暗骂:“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你家里人为什么这么着急,甚至有点……”陆瑞安组织着语言,注意着付欣的表情来斟酌措辞,“有点不择手段了。”
“我家里是重组家庭,”付欣低下头,挥走裤脚上的一只蟋蟀,“我跟的妈妈,她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比我小八岁。现在我弟大三了,她和我叔叔就想着给他买套婚房提前准备着,可是家里住的那套也刚还完房贷没多久,他们手上不够首付的钱。我叔叔就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先把我的婚事弄好了再去准备我弟的。”
她笑得平静乐观,说话间也只是聊天的语气,没有多余的情绪掺杂,但陆瑞安一听就听出了问题。
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陆瑞安也知道付欣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他没有继续追问付欣家里的情况,只是道:“要是有需要就跟我说,我能尽力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付欣摇着头“哈哈”笑了几声:“我也想过完全摆脱他们不联系了,但我就是舍不得我妈,她这些年拉扯我也不容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总不能把我绑起来嫁人。今天就是和你说一声,别的也没什么了,那个介绍人我已经回绝掉了,你这边你自己再注意一些。”
“好。”
两人刚结束话题,女老师们就回来了,几人说说笑笑,吃饱喝足开始备课,晚餐结束一起坐校车回了学校。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陆瑞安回到办公室,不是值班日的付欣已经走了,陆瑞安意外地发现桌上多了一份卷子,上面用红笔圈了几道题号。
他若有所感地打开手机察看消息,发现付欣在半个小时前给他的留言。
[付]:陆老师,今天下午布置完作业,我在我们班上的学生那看到他课外做的一些题,有些眼熟,所以我找了一下,是咱们前两届出过的题,那些题我放你桌上了,你再看看。
[付]:下午开班级教师会结束的时候,三班的班主任李老师跟我说,学校里有风声马上要严查教师的违规补习情况,可能是因为上面收到了什么消息,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和你说一声。
[陆]:好,谢谢。
陆瑞安仔细看了看被圈出的几道题,心脏直坠谷底——
那是他暑假给两个学生补习时给的题目。
第45章 欺骗
除联考和高考外,九中一向是自命题,由于进度和教材不同,内部的题目也不会轻易被外校老师使用。因为两个学生是九中的准高三,刷过的题目已经够多,陆瑞安询问过他们还没有做过前两届高三学生的练习题才放在卷子里让他们提前练练,而他带的这一届目前也没到练习这些题目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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