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发个实时位置给我,我帮你们也联系下消防,另外,辛苦你帮忙打听下Eric最新情况。”
“好,谢谢你啊任经理,我估计小金总应该没出大事,不然前面的同事早跟我们说了。”
对方把定位发过来,距离适中,差不多能赶过去,任锦欢看着地图,做出一个决定,他快步来到上车点让小宁姐先走,自己单独回去,对方忙问他去哪,听到是永胜,称通往那边的大路已经拉线封锁,正另寻新路时,接众人的当地司机提示他,可以先坐船绕到另一个镇,再叫车。
任锦欢将箱子留下,拿了个便携背包,找同行的央视记者简单说明状况,让她代劳联系消防交通加快出警,并去附近商店买了些可能物资和工具,没多耽搁,来到渡口。
日影阴白横过天际,划船者拨开河水扬起浪花,舟上十几个人,有游客,也有当地住民,除了一对男女亲密低语,大多面色不耐左右张望等待目的地。
任锦欢坐在其中,握紧手机,不动不言,与周围形成一种隔绝,忽地,一声信息提示传来,他怔然回神,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急忙去看,却发现不过是条普通广告,一刹那,那点惊喜就这么散了。他阖上眼,调整好呼吸,再睁开,目光虚茫望着远方。
船只前行快四十分钟,暴雨后的狼藉给外出增添不少麻烦,一游客不禁开口问船夫,还有多久,但是船夫没应,仿佛活在一个只有摇桨的世界,其余都是打扰。
有人发出咂嘴声,还有人零零碎碎地埋怨叹气,这些声音不大,却如飞虫般不时来到耳边,任锦欢看向陌生周围,空旷的自然、一览无余的河面、不认识的面孔,渐渐让他记忆回到波多黎各那个划船夜晚,不同的经纬半球,像一体两面成为当下对照,时间相隔并不遥远,可他有种错觉,像是发生了很久的事情,他那时走进了镜中世界,什么都跟现实是反的,所以金向棠也不在这里,这么一假想,心里便惶惶起来,有些无法自处。
“Baauc jeedt miz ndaix baino,baauc jaic miz banz……”忽然,身旁传来苍老的低哑吟语,任锦欢侧头看去,是位少数民族老人,头发灰白且编成复杂长辫,脖子上挂着羽毛、彩色木珠和图腾装饰,她坐在船左侧,手里握有一只木鸟,闭眼喃喃念着祈祷似的咒语,像楚辞中记载的南方巫音。因这难以听懂又神秘的语言,船上其余人看向她,好奇也畏惧,于是,那些飞虫般的唉声停了下来,仿佛被咒语驱散。
老人从碗中抓出一捧白米,洒入河中,没过多久,船只驶过一个大弯变成顺流而下,视野随着前行逐渐开阔,两侧静谧山林好似被水浪撑开,柳暗花明,一切如同仪式点化。然后,有人指着前方道,到岸了,到岸了。
走下渡船,车辆声隐约传来,来自小山坡后的公路,人们迈上石板抵达新的乡镇,任锦欢走到山坡腰部回头看向渡口,船夫和老人仍在舟上静坐着,有种不真实感,仿佛神话里的彼岸使者,船是他们的永居之地。
冥冥之中,他想起那晚读到的圣经故事,诺亚在洪水中乘着方舟走向新世界,而这场云南暴雨如同《旧约》里的洪水,将他送到了彼岸。
永胜县。
一条碎石路被停滞客车占满,拥堵不通,路面外侧翻倒了一辆面包车,另有两辆车熄火在应急道,留下刮撞痕迹。
附近司机乘客惊魂甫定,不得不停下来观察情况,暴雨封锁其他路口,整条道车流甚于平日,因这事故变得寸步难行。人们打通医院交警电话,在等待过程中,几位好心人士自发组织应急救援,询问面包车内人员伤情。
一中年司机走出自己的车,绕了半圈看这淆乱现场,啧啧皱眉道:“这破天气倒霉整的,得等多久啊……老板们,你们要不改改行程,今天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了……”他没转身,后半句话抛给车上一位年轻乘客,对方看上去像是某个管理负责人,然而几秒后没应答,他疑惑回过头,才发现人已经下了车。
面包车前,几人围拥着尝试开门,但无法,这时,有道声音建议他们:“门撞变形了,直接是打不开的,得找扳手和撬杆,大家看看各自车里有没有能用的?”
“我那里有,我去拿来。”
“我也有。”
……
几人找来工具,一起施力撬入车门边沿,那个提议的人也拿了一把,他听到车内孩子哭声,见被困的一家三口面露惊怕,于是鼓励道:“不用担心,坚持一下就好,照顾好小朋友,医生消防一会儿就到。”
十几分钟后,车门终于被撬开,他小心翼翼将孩子先抱了出来,旁边的人们上前道:“来来来,一起搭把手。”在抬两位大人时,他提醒注意脊背和颈椎。
脱困者被吓得不轻,手背和腿流了血,其他无大碍,孩子骨头弱,胳膊有扭伤。他正准备找些医疗用品,一手下从后面跑来,老远道:“小金总,你还好吗,没事吧?”
金向棠抬起头,问团队其他人怎么样,“你帮忙找找类似固定板这样的支具,骨折绑手臂用,这边急需。”他快速道。
获救的夫妻不住担心安慰孩子,金向棠陪同他们,等了稍许,手下没回来,遂扬声向周围询问。
嘈杂现场到处是驻足探头的身影,无秩序、无计可施,他干脆放弃,打算动身寻找——
“给你。”一块木质夹板忽然递到面前,有人来到他身旁。
“啊谢……”他扭过脸,刚开口道谢,却在看到眼前人时,一切戛然而止。
路口的风挤进密密麻麻车群,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它打乱了所有人在今日的生活节奏,却又让人们劫后余生、幸免于此。
金向棠给孩子做了简单应急措施,救护车在随后赶到现场,夫妻二人上车时,对他和帮忙人士表达感谢。他收回目光,便迫不及待望向那个在树下等自己的人,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路上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仍旧处于不可置信中,他难掩心切,边说边扫视,观察到对方裤腿被水沾湿,脸上还有蹭到的微小沙泥,情不自已伸出手,可当对上那道熟悉眼神后又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继续、能不能继续。
任锦欢注意到他少有的莫知所措。他端详着眼前这个人,终于觉察了一个被忽略的事实——一年前中秋节假的下午,当自己带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从老家归来,看到对方与一群中年大叔埋头于社区公益、种下苹果树时,就有什么明亮的、灿烂的感染到自己,撞入内心,让他觉得那一瞬间对方是太阳。于是,他说:“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又在做好人好事?”
金向棠反应过来,笑称:“我也不知道,就当节约社会资源。”依旧是一个颇为正经的名头。
“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他愣住,随即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清信号格时无奈解释:“我真没听到,手机一来这边碰到暴雨就时不时没信号。”
“入乡随俗,谁让你一直不换国产手机?”这下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金向棠听他说坐船去了另一个镇才来到这里,神情中渐渐多了些欲言又止,他克制心底悸动转成关切道:“你们今天不是要回去吗,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人生地不熟,这次雨那么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他不自然补充道:“其实你不用专门来,等等其他人消息就行,我又不会——”
“学长。”
熟悉的称呼打断他,他看向对方的眉眼,然后,他知道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担心你,我想过来。”任锦欢慢慢开口,“我无法让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从别人那里等你的消息,想知道你怎样了,想确认,所以就亲自来找你了……”他想起来时心境,暴雨为这场逢面抛下了引子,他如诺亚来到了河流彼岸,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于是,他微微阖眼,下定决心,告诉面前人,“学长,对不起,是我不遵守约定,是我打破了规则,因为……我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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