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手中的拉杆垂落坠地,他双肩猛地一颤,最后沉沦崩溃在沈恪的深邃眼眸之中。
他穿过拥挤的人潮,在身后温宁的惊呼声中,撞向沈恪怀中。
林简跑向他的速度太快,几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沈恪被怀里的人撞得后退两步,稳稳站稳。
耳边响起很轻微的哽咽声,是林简压抑着的眼泪,他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但隔了几秒,沈恪依旧感受到左肩布料传来的温热湿迹。
垂在两侧的手臂微动,沈恪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环住少年的双肩。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却发生在将离之时。
“前几天不是还强调自己已经十八岁了?”沈恪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哭啊。”
林简肩背绷得很紧,但在沈恪抱住他的那一瞬间,倏然散开了力气。
“第一次,别拆穿我。”林简低哑道,“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也别推开我。”
沈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于是将手臂环得更紧。
“林小白和皮蛋,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林简先说无用的话,不等沈恪答应,再补一句最重要的,“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沈恪回答,又问,“还有吗?”
“……有。”怀里的人微微抬起头,唇角贴着沈恪的耳骨,像是情人间私语般,如磨如啄,却说:“你一定要过得很好、很好。”
沈恪心中霎时泛起针扎般的疼。
林简竭力忍耐着,颤着声音要求,“沈恪,你要拥有最完满的人生,要得到这世界上最多的幸福。”
沈恪问:“你呢?”
“……你答应,我就只求一个心安。”
“好。”这样浓重的心意,沈恪全盘收下,林简慢慢起身,离开他怀中,眼尾通红地看着他说,“还有最后一件事。”
“什么?”
林简说:“不要找我,一定……不要来找我。”
不要追问我的消息,不要打探我的踪迹。
我给你往事明灭,去日苦多,万般风景成过客。
我要你许我这孑孓半生,天高海阔,一身漂泊。
十年陪伴,情深意长。
十年告别,坦坦荡荡。
漫长的沉默过后,沈恪深邃眸色中的暗涌将息,许久,他最后一次给出承诺。
“我答应你。”
一场大梦,几番经年,嗔痴爱恨,千帆别过。
就让少年生出羽翼,挣脱枷锁,去翱翔拥抱山川万里,去追寻世界远阔,看遍烟云三千世,终得越山,阅人,又悦己。
沈恪站在声浪人影喧哗不绝的候机大厅中,看着孤拔倔强的少年将转身走远,最终消失于人潮深处。
他们初遇于十年前的初冬,最终,分别在十年后的夏末。
第五十章
当年林简离开时曾说, 自己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事实也是如此,他走时孑然一身, 将这十年中所有的印记,全部留了下来。
与沈恪分别的前半年, 他的UCAS申请顺利通过,正式成为英国剑桥大学大一在读生。
至此,林简开始以每月一次的频率, 往返于学校和希斯罗机场。
与林简分别的第一年, 沈恪带着皮蛋搬离了原来的住所, 将那幢花园别墅上了锁,如同封尘一段记忆往事。
与沈恪分别的后半年, 林简离开英国, 越海跨洋来到美国东半部, 在阿巴拉契亚山脚下, 继续本硕连读的深造。
至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 开始来往于学院与费城国际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二年, 沈恪拒绝了一次父母安排的家族商业相亲,此后再无人向他提及与之有关的事情, 他落得清静。
与沈恪别分的第二年, 林简转入新的专业课导师门下, 向来严谨刻板的德国教授夸赞他作品中透着灵性, 艺术风格很像他多年前教过的一位中国学生。
除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 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三年,沈恪因公务到伦敦出差, 却将酒店定在了距离伦敦九十多公里外的剑桥市。在那一周时间里,夜晚时分,他总会步行到那所世界顶级学府,于康桥边驻足很久。
周围人来人往,面孔各异,却从未偶遇过他惦念的那个人。
与沈恪分别的第三年,林简提前完成本科学业,攻读同专业研究生学位,由于太过于优秀耀眼,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同学向他表达好感与爱意,男生或者女生。
但是他永远礼貌又疏离地拒绝,理由是他早已有喜欢的人。
除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四年,沈氏集团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大,海外影响力日益增强,集团境外行程占据了沈恪一年中大部分工作量,他如空中飞人般从这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但伦敦附近的地区业务,他全部交给执行总裁处理,自己再没去过那个城市。
与沈恪分别的第四年,林简凭借一套设计稿,获得奥伯兰德国际景观设计奖和杰弗里·杰里科爵士奖两项大奖,新锐设计师名声鹊起,蜚声业内。
除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五年,明明还有几十年寿命的“林小白”因病离开,沈恪将小白马焚烧处理后的骨灰埋在了“落趣园”中。
那夜无风无月,沈恪宿在园中边楼里,望着窗棂外满园奇花异卉,认认真真地思念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好好长大的人。
与沈恪分别的第五年,林简研究生毕业前夕,收到了国内香港一家著名设计院的offer,原本以他的学历资质、奖项持身,完全可以在国外任何一家设计机构拿到天价薪资,但他最终复函答应。
在国外的最后一年,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时光斗转,白驹过隙,年轮一圈圈,数着说不口的深爱与思念。
*
初秋,北方的夜晚已经有了干燥的凉意。
偌大的办公区域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靠窗的工位还亮着办公灯。
青年穿着黑色休闲西裤,款式简单的白衬衫,正对照着设计图纸的手稿修改电子方案,确认无误后,再将PPT终稿一并完善修改成最终版。
办公区运行着恒温新风系统,衬衫袖口随意挽起两折,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手腕,额前的碎发松软垂落,柔和了眉眼间的一丝清冽,工位清浅的隔栏灯光打在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个朦胧的冷色调光影中,列松如翠,却又清冷疏离。
回国半年的时间里,林简始终在港城工作,如今随着项目组初回北方内陆地区,干燥的空气指数竟然让他有些许不适。
看来,真的是离开太久了。
林简目前就职的这家设计院是一家港资企业,算得上业内领头雁序列,当初林简手持两项国际顶级奖项就职,除了看中设计院的内业口碑外,甲级风景园林的经营等级,包括境外风景园林建筑工程的咨询勘测、设计监理和工程总承包的经营资质,也是吸引他加入的重要原因。
设计院在三个月前入围一个北方城市公园的市政工程初级竞标,而经过几番厮杀,眼下项目到了最关键的评标阶段,入围最终环节的一共三家公司,而评标会定在一周后,所以负责这个工程的项目小组便提前来到所在地,在新兴产业园区这边租下了一处距离项目现场很近的办公场地,由此可见,他们设计院对这个项目是势在必得。
几十个亿的项目,由设计院副总直接任该项目组组长,前期编制设计任务书和施工图阶段,整个项目组耗费了巨大心血,眼下成败在此一搏。
墙上的静音时钟指向十点整,林简捏了捏眉心,刚想端起水杯润一润干哑的嗓子,才发现杯子里一点水都没有了。
他反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正准备起身去茶水间接水,办公区最里面位置一间单独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
林简端着空杯停下脚步,看着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男人,点头打了个招呼:“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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