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墩见林简铁石心肠,哀嚎一声,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甩着小短腿跟上。
沈恪站在不远处,看着少年带着小狗满园撒欢,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晚上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
衣服上沾了烤肉的烟熏味道,一进门,林简和沈恪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扎进浴室洗漱冲澡,等林简换上居家长裤和新的纯棉T恤出来,看见沈恪已经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滑动着手中的Ipad。
熏食腻胃,林简到厨房翻出柠檬干,加了一点炒熟的大麦,冲了两杯水过来。
他将其中一杯放在沈恪手边,沈恪滑动屏幕的指尖微顿,而后将ipad放在一边,端起来啜了一小口。
温度刚刚好。
林简在他身边坐下,一条腿盘在沙发上,淡声问:“今天怎么想起来去山上烤肉?”
“嗯?”沈恪说,“之前不是也带你去过?”
“十岁那年的事了吧。”林简回忆了一下,“而且你不是说那玩意儿不太健康,以后要少吃一点。”
林简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事,毕竟沈恪也从未真的限制过他什么,但这话听在沈恪耳中,似乎就变了个味道,他顿了一下,问:“你这是埋怨我?那是嫌烤肉吃得不多,还是嫌带你上山的次数少了?”
林简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隔几秒,才说:“没有。”
沈恪一时没有应声,他声音停顿几秒,又含糊着嘀咕了一句:“而且你那么忙。”
如果前两句姑且不是抱怨的话,那这句补充,就是正经实锤了。
沈恪无声地叹了口气。
确实,即便他再如何努力的给予陪伴,能给的时间或者精力依旧非常有限。
又或者是因为林简从小到大都太让人省心了,所以甚至会给人一种这孩子不用管,自己就能安然长大的错觉。
但很显然,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遗漏错失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时刻。
可能就是在这些细微“关键小事”上的忽略,才导致曾经那个安静雪白的孩子长成如今眼前这个孤拔沉默的少年时,他竟然有些猜不透他了。
就如那几本意外被遗落在长案上的书。
再比如——
室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树影婆娑摇晃在落地窗上,沈恪捏了捏眉心,忽然问:“是不是很喜欢那只小狗?”
林简的目光正凝在茶几的一角上,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可能是他回答得过于干脆,沈恪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是吗?我以为……”
“没有。”林简皱眉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加重了肯定的意味,而后自顾说道,“阿拉斯加没那么聪明讨人喜欢吧?而且养小狗很麻烦,要喂要教还要训练它,我开学就高三了,哪有那么多时间,而且——”
他停顿几秒,沉声说:“无论什么品种的小狗,寿命最长也不过十几年而已,太短了。”
林简从来寡言,很少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口气表达这么多内容,沈恪坐在一边,安静地听他叙述缘由,直到林简话都说完,仍是半晌沉默。
要喂要养要训,因为自己时间不多所以觉得麻烦——
这只是客观事实,并非是不喜欢的理由。
寿命太短,十来年的陪伴太过匆匆——
所以因为预料到了分离,干脆拒绝最初的开始。
沈恪默默叹息,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忽然有些心酸难辨。
林简说完那大段话后便不再出声。
落地窗的纱帘被夜风扬起一角,又缓缓落下,长风透过窗缝溜进中厅,与暖色的灯光无声萦绕,这样寂静时刻中,林简突然萌生出一种晦涩的错觉来。
他好像……很久没有和沈恪如此安静地比肩而坐了。
那些两个人并排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里,一起消磨掉整个长夜的日子已然久远,久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安静有些过头了,渐渐的,林简开始因为沈恪的沉默而感到不安,这种捉摸不透的情绪使他无端烦躁起来,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转头,皱眉问了一句:“你干嘛不说话?”
听到他这样问,沈恪才如回神一般,轻轻舒了口气,而后稍稍偏了下头,当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的那个瞬间,林简心上忽而一悸——
沈恪抬起了手,用掌心揉了下他的发顶,轻声说:“承认自己的喜恶并不等于暴露弱点。”
林简顿时愣住,只因沈恪补充道——
“而且你也不必那么坚强。”
第四十五章
不必坚强的林简同学接连两天都有些沉闷。
从山上回来那个晚上的谈话始终在脑子里盘旋萦绕, 他当然能明白沈恪的意思,可能是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的状态太过于紧绷,所以不管是劝慰也好安抚也罢, 沈恪只是想让他把长久以来拉扯得很紧的那根“弦”松一松,放一放。
但是对于心里藏着额外心思的林简来说, 这话听进耳朵里自然就变了个味道。
他哪里敢“松一松”?他恨不得变本加厉地将那些晦涩难言的心意往心底压一压,再用粗粝的防护罩苫盖严密,犹如在松软新嫩的植被上厚厚铺上一层碎石, 不让别人窥探到半分潮湿又鲜活的念头。
于是在这种自我拉扯的矛盾感的浸润下, 少年的心情就格外烦闷不爽。
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返校拿成绩单这天, 可能是他身上的低气压太过明显,以至于周围的同学都不太敢过来和他搭话, 就连刚刚才问过林简重难点题的秦乐都小心翼翼地和许央咬耳朵:“考出这种成绩还不开心啊, 该不会林神的快乐是建立在科科满分的基础上吧?”
许央目光扫过林简微蹙的眉间, 非常有眼力地食指抵唇, 对着秦乐“嘘”了一声。
成绩单发完,各班又通过学校的视讯系统聆听了一番校长的谆谆教诲, 终于挨到了放学时间。
林简本来要直接回去, 可果然却将他喊到了办公室里,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叠材料, 推到林简面前。
林简扫了几眼, 是往年各大高校提前批的招生简章。
“坐下说。”果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等林简坐定后, 语重心长道:“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也不是给你压力,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林简垂下的眸光带了几分冷淡, 潦草翻阅过那些招生材料后,抬头说:“您是想问我准不准备走提前批?”
面对得意门生,果然没有一点架子,知心姐姐一般同他恳谈:“对,其实你之前放弃竞赛这条路我就觉得非常可惜,不过这几年重点高校的提前批都扩大了招生专业范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林简沉吟片刻,说:“然姐,我不想走这样的捷径。”
“捷径?”果然愣了一下,而后指尖戳着桌上的那一沓材料说,“你好好看看有资质招提前批的学校都是什么等级和专业,全面考核、择优录取,这难度只能在统招之上,哪里是捷径了?”
“嗯。”林简抿了下嘴角,淡声说,“那这么难,我还是高考吧。”
果然:“……”
真的是,管不了一点儿啊。
在办公室耽误了一段时间,出来时,返校的学生几乎已经走光了。
林简穿过寂静冗长的走廊,想着刚才果然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不是……一开始是退赛,现在到不考虑提前批录取,林简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林简心说我真的没什么想法。
知道早晚都要离开,只是想按部就班地度过最后的这段时间,不想为预知的分离提前按下快进键而已。
走出行政楼大门,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七月流火的天气,风里都裹着热浪。
口袋里的手机从刚才在果然办公室时就在震动,林简没理会,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却发现心口的郁结无计可消,徒增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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