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霆听了都挑不出他的错,大笑。
陈挽愿意输,大家也乐得承他的情,一个劲儿赢他。
钱不钱的倒是其次,主要是个彩头,海市的生意人很看重这个。
但少爷们玩起来是没个分寸的,一个两个对钱根本没有概念,到后头几局,有人赌瘾大作上了头,像那些大声劝酒的醉鬼一般,起哄让陈挽把手上的表也脱下来。
只玩儿钱有什么意思,钱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根本不值钱。
陈挽手上的倒也不是什么名表,但戴很多年了,贴身私人物品,脱表这个动作在赌桌上到底多少带点屈辱意味,这局他不打算再放水。
让人知道你的底线,这是九岁的陈挽在小榄山学到的第一课。
一群人叽叽呱呱,赵声阁被吵得不行,撩起眼皮,懒洋洋把所有牌码一推,说他坐庄。
足金牌码哗啦巨响,大家都看过来,纷纷说要跟庄。
赵声阁摊摊手,请便的意思。
桌上一共四个人,对面两家上一轮已经结对,这轮是要打对家的,不能跟,剩下的陈挽,可以跟赵声阁,也可以自己立一个庄。
赵声阁半天没听见人吱声,没抬头,随口问:“你跟不跟?”
陈挽愣了一下,他本来没打算跟的,他手上的码都没剩多少了,跟也帮不到赵声阁什么,但是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赵声阁,就说跟。
桌下的人跟无所谓,但是上了桌就不一样,赵声阁直接点名,语气和平淡,话却强势直接:“陈挽,我玩就要赢。”
陈挽仿佛一瞬间回到十年前他还在小榄山里的那个夏天。
他从善如流,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绅士纵容又胸有成竹:“当然。”
聪明人作上下家是强强联手,陈挽和赵声阁,两个人心眼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彼此心照不宣大开杀戒。
抽牌时依此指尖不经意触到,如电流过,一瞬,又各自移开。
出牌好似调情,彼此预判,你追我跟,作戏反杀,相互掩饰,惹得旁人羡煞,叹他们珠联璧合,天生一家。
陈挽是万不敢受这样的捧夸的,这海市谁敢说自己和赵声阁是一家,他客客气气自谦,说是赵先生慷慨,他沾了运气才分到一杯羹汤。
牌桌上旁的人都红眼羡煞,只得陈挽暗自苦笑,赵声阁的庄不是那么好跟的,他心思莫测,出牌邪性,疯起来连自己人的牌都吃。
反正他牌码足,根本不在乎这一张两张虾兵蟹将。
赵声阁自己是尽兴了,苦的是陈挽,没点过硬的心理素质接不住他的牌。
赵声阁人坏,他一直摸不清陈挽的套路,所以也不想让陈挽摸清他的。
陈挽不是无懈可击么,他就打他一个满身破绽。
在陈挽快要被下家吃牌的时候,他又跟救世的菩萨似的闪身一现,如狡猫逗鼠,是进是退,是输是赢,是生是死,全凭他心意。
打到后面陈挽脑细胞都有点不够用了,但也觉得很值,因为他感觉赵声阁打得还挺高兴的。
赵声阁两副牌,一副要了角西大厦的地,一副索了盛天地的楼。
对面人脸色已经有点不行了,陈挽心里直想笑。
跟赵声阁的庄,烧脑是真,爽也是真的爽,是思维高速运转的火花闪电,明枪暗箭过招后又当彼此的强大后盾,棋逢对手针锋相对又一致对外的酣畅淋漓,肾上腺素飙升后淋漓尽致的痛快几乎让陈挽脑内高潮。
夜越深,航船入海的更深处。
赵声阁咬着烟,没点,低头扫了眼手上新分到的牌,随手抽出张黑桃,陈挽眼疾手快跟喂一张方块A,下家还来不及算,赵声阁就直接踩着陈挽搭的桥递一张“皇后”,语气挺礼貌跟那人说:“我要琼西庄园。”
他好客气,跟人商量似的。
对家立马脸色微变——是方才那个让陈挽脱手表的人。
他苦哈哈的,犹豫是否要釜底抽薪“抛底”,陈挽就马上放出自己手里剩下的最大的梅花k镇住“国王”,配合赵声阁的同花。
赵声阁想要的,陈挽都尽全力去争取。
两人各出各的牌,不看彼此,没有交流,各司其职,各守其位,手起刀落,赌桌恶煞,谋财害命。
至此,一锤定音。
有赵声阁在,陈挽放开了打也赢了不少,手表自然是仍安安分分在他手腕上住下了。
有人试探着开玩笑说跟他换望春角商行的一间铺面,陈挽圆滑地婉拒了。
那铺面不大,位置也算不上特别好,可那是前一局赵声阁造势赢下的,牌刚好到陈挽这,所以归他了。
虽然赵声阁只是顺手,无意为之,不过陈挽打算擅自把这当做赵声阁送他的。
赌桌一直开到一点过才收,陈挽赢了不少,请大家吃夜宵。
卓智轩同他一起去点单,问他刚才最后一局做什么不拿赵声阁那张骑士牌。
赵声阁和沈宗年这些人在外面从来不下骑士牌的。
“暴殄天物,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看直眼了。”
骑士牌,风月场的惯例,得了谁的骑士牌就可以向谁提请求。
这是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赌场也讲信义和情谊,许多人的合作都是在牌桌上敲成的,跟酒桌文化一个道理。
陈挽摇头:“不合适。”
太暧昧了。
骑士牌也分不同,最后剩的那张是红桃K,在外边玩儿的都懂,赌场女郎常用的牌,多多少少有些性暗示,不合适。
退一万步来讲,放在他身上那也是顺杆上爬攀关系。
卓智轩翻白眼:“你想太多了,赵声阁根本不会当回事。”
他们在外面玩这些都玩得多了,真要一件件清清楚楚地计较那没完了,况且生意场上的这一套套就是为了拉扯人情的,酒桌文化牌桌文化无非如此,自小浸淫官场文化的卓智轩深谙此道,谭又明赵声阁们就更是。
“但我会当回事,”陈挽停下来,转过头看他,平静眼神中带着幽暗的偏执,“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也不搞暧昧。”
陈挽很坚定,拍拍他的肩,举了一个不那么恰当也根本不可能的比喻以显示自己的决心:“当炮友都不搞暧昧。”不知道这样说卓智轩能不能懂。
卓智轩:“……”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脑子不正常吗。”所以莫妮卡才会来到他身边。
陈挽不愿意和赵声阁之间的关系牵涉到超过普通朋友的感情,病人不能控制自己,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
要是真的越了界,开了这个口,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赵声阁的,无论赵声阁爱不爱他。
卓智轩看着他平静的神情,背后升起一阵冷意。
但又觉得这是借口:“哪儿就那么玄乎,莫妮卡说了你这情况好好配合治疗也不是没可能,你就是——”
陈挽还是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
这事没什么好讨论的。
“……”
陈挽这个人,对别人都很温柔,唯独对自己残忍,看起来好说话,但自有一套坚定不移的暗恋信条和处事原则不容打破。
卓智轩长在这种圈子里,身边压根就没有这样的。
最极致的偏执,不是对被爱的人发疯,而是对自我言行超乎欲望极限的克制与理性,以及,近乎自虐得与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共生。
但陈挽从来都很自洽,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要的,并不是赵声阁的爱。
作者有话说:
“顶,咁鬼靓”:靠!好他妈美!!
这里的“顶”不是网络用语哈,就是方言,很带劲的意思
第17章 天涯共此时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苦情和沉重,卓智轩静了片刻,故意开玩笑道:“柏拉图单恋,是这意思吗?”
陈挽就闷声发笑。
爱赵声阁是他自己的事,怎么爱、爱多少也是。
这是独属于陈挽的暗恋基本法,他是立法者,也是执行者,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完美贯彻,坚决维守,并且绝不容许他人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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