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行一并都好好受着,不敢再有隐瞒,瘪了瘪嘴,故意添了一点情绪,避重就轻道:“看到你说我是小孩。”
林云笙怔了怔:“全看完了?”
“没有!”陆钧行连忙道,“我只看了前面两页和最后两页。”
见林云笙半天没说话,陆钧行也开始不知所措:“真的!”
“怎么,”林云笙失笑不已,“还想要我夸你啊?”
陆钧行连忙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抬眼道:“林老师,对不起,你要是生气的话就罚我吧,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别不跟我说话。”
林云笙低着头,随手翻了几页书里的内容,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矫情话,也难为陆钧行居然看得下去。
“我没生气。”林云笙叹了口气,合上书。
陆钧行的手悄悄勾上林云笙的小指,见他没躲开,便顺势握了上去:“你不能骗我。”
“谁骗你了。”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反客为主的能力气笑了,他拿手里的书轻轻砸了一下小孩的脑袋。
“不是找了卡尔维诺的书吗,快去看吧,这本我就先没收了。”
林云笙把书收回的房间里,心想自己哪里有什么立场去责怪陆钧行。
不管陆钧行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他已经承袭了太多关于“林云笙”的东西。
林云笙也一并深有感触的电影、完全建立在他的认同体系之上,才被筛选出来的文学作品、甚至是他看待事物的观点,以及思考方式……
在林云笙看来,自己私密的一切早就经由这场教学,以一种极为强硬的方式,或主动或被动地悉数塞给了陆钧行。
就算莫名的病耻感一度让他羞愧难当,林云笙也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他之于陆钧行,早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了。
令林云笙感到万幸的是,陆钧行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因为撞破了自己的抑郁症,就做出什么生硬的改变,这让他在不觉间卸下了很多心理负担。
今天的午饭是陆钧行煮的。
陆钧行说:“林老师,如果你说不上来自己特别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先带你尝一些我特别喜欢的。”
林云笙想了千百个敷衍的理由,就差把它们说出口了,但又在最后关头悉数咽下,说:“好。”
陆钧行立刻喜上眉梢,原地蹦了两下,把林云笙往怀里抱。
林云笙向来拿陆钧行没办法,他就像一阵深秋里走错门的春风,轰轰烈烈地吹来了,说什么是什么,真诚得浩浩荡荡,逼得林云笙身上的伪装,也跟着一层层褪去,不留一点余地。
饭桌上,陆钧行咬着筷子,得寸进尺:“林老师,我觉得你不可以再把我当作小孩了。”
林云笙眉头轻蹙,嘴里嚼着饭菜,面露疑惑。
陆钧行几乎都要猜到林老师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了,他肯定会说,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吗。
“我的意思是,你遇到任何事情,好的坏的,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都可以跟我说。”
陆钧行一想到日记里的内容,就是一阵后怕,虽然自己现在对抑郁症所知甚少,但他之后愿意花时间去做功课、去了解。
林云笙愣愣地看着陆钧行,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处地方好像在节节败退。
你看,又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走到自己面前,说出这些动听的话。
林云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把时光装进钟表里,时针分针往回拨到两年前,或许他早就该心动。
可现在的林云笙看自己,就好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荒唐地恐惧着柔软的海水一次次将自己淹没。
这次他会回到海里吗?
会迷失在漩涡里吗?
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但偏偏陆钧行还在说:“虽然我也在忐忑自己够不够资格说这些话,但是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他皱起眉头,仿佛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没有昂贵的礼物、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只是放下筷子,然后掰着手指,在那里想办法证明:
——“我可以帮你涂指甲、做你情绪的出口、然后永远站在你这边,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可以帮你的,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的。”
第37章
林云笙的舌尖舔过唇面。
他突然想喝酒了。
照这种情况,林云笙觉得自己必须大醉一场,直到第二天断了片醒来,才好把这些话无伤大雅地避开。
但他又舍不得让陆钧行被辜负,好与不好总要有个答复。
就当林云笙准备开口说话时,手机突然跟受到轰炸似的,接二连三地传来震动。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陆钧行,等到对方的那句“你接吧”之后,这才伸手去拿手机。
余州的声音瞬间从电话那头爆开:“老板!你没去现场吗!?”
“什么现场?”林云笙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我在家里跟陆钧行吃午饭。”
“我靠!你认真的!?”
余州急死了,一嗓子险些吼破音:“今天是1839摄影奖的颁奖日!刚刚直播镜头扫到摆着你名字的座位,是空的啊!!!”
“哦,那个,”林云笙确实忘了这回事,他的指腹习惯性地抚过甲面,附着在上层的指甲油已经残缺破落,“我推了,本来就没去。”
余州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推了!??”
自从接触摄影以来,余州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站上1839摄影奖的领奖台。
今年他也去投稿了,但作品只堪堪被选进了竞赛单元,根本没机会获奖。
天知道余州在看到自家老板入围最后一轮的时候有多替他感到开心,但现在林云笙居然说,他把颁奖礼就这么推了???
因为这个空座位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实在太过惹眼,到最后就连主办方也忍不住跑过来添了一把柴火,说大家不用等人来了,入围者早在半个月前就表明,自己无意出席颁奖礼。
此话一出,网友们纷纷炸开了锅。
【啊?但是林云笙半个月前,不是才陪陆钧行逛的夜市吗??】
【@陆钧行LU妖妃,你怎么看。】
【笑发财了,这都能被我捡到一口糖大嗑特嗑?】
【@中央电影学院官方微博你好不容易有一个难兄难弟,这不来认一下亲?】
【这是能说的吗,当我看到入围者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自动接受了他不会来的这件事……】
【林老师:在陪陆钧行看电影,勿CUE。】
夏光幸灾乐祸地把这些评论截图发到工作群里。
一会儿真的打算陪陆钧行看电影的林云笙:“……”
当然,陆妖妃本人对此还丝毫不知情。
林云笙接完余州的电话之后,手机就没安生过,询问的消息纷涌而来。
能加上林云笙微信的自然都是少数他珍重的人,所以林云笙也只好一边回复着,一边把先吃完饭的陆钧行赶去拉片。
陆钧行心里还念着林云笙话到嘴边的答复。
他有些委屈,觉得那些绊住林云笙的消息太不讲道理,都不论一个先来后到。
陆钧行把窗帘一拉,电脑连接投影仪,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开始逐帧分析导演在镜头间留下的隐喻,暂停影片的空格键,被他按得哐哐响。
过了快两个小时,林云笙又接到了一通电话,乔晗和余州两个人的声音,在另一端轮番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乔晗最兴奋,“老板!你获奖了!!!”
“林云笙,你现在真的熬出头了,”夏光更多的是感慨,“恭喜啊。”
其实夏光在得知林云笙不仅不过自己的生日,连春节那些传统节日都不过的时候,她就特别害怕。
因为夏光猛地发现,如果有一天,林云笙真的想要放弃自己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好像谁都留不住他。
在林云笙抑郁症住院时,从未看望过他的父母留不住、像自己这样,对他境况无能为力的朋友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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