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屋里坐会呗,外头多冷!”
这孩子还就穿个单衣,风一吹,就露出薄薄的肌理。
佟怀青笑笑:“不用了,谢谢。”
当时池野种月季,俩轮胎撂起来放土,月季苗栽到里面再浇水,院子里种了棵,修车行门口也放了棵,雨打风吹的,长得倒是要更精神点。
婶婶跟他搭话:“这明儿就是中秋节,你们走亲戚不?”
听说过了,这个漂亮孩子是外地来的。
当地习惯就是中秋节要团圆,要拎着礼品果盒去各位亲戚家转一圈,听说有些地方没这规矩,凑一块吃个饭就成,毛豆剥得差不多了,婶婶拿了帕子擦手,一扭头,哎,屋檐下的人不见了。
就剩那株月季苗,零星地开着小花。
看起来孤零零的。
雨悄然停了。
前两天晚上出去吃烧烤,记得沿途有处水果市场,看起来还挺热闹干净,佟怀青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他可以不在家里吃饭,但是回来的时候,冰箱厨房一定要摆得满满当当。
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他就喜欢那种食物充足的感觉,一打开橱柜,就是颜色缤纷的瓜果蔬菜。
这个习惯往外引申,他如果有时间,也会去逛逛超市,哪怕不买,看着新鲜上市的时令玩意,就心情好。
有安全感。
这点没跟池野说过。
因为这家伙估计有囤积习惯,除了水面粮油这种必修品,只要刚上市的水果都会往家里带,几乎每天不重样。
最开始佟怀青还纳闷,冷链不便利,这小地方又没莲雾青芒菠萝蜜这种特色水果,能真的不重样吗。
还真能。
橘子有绿皮和黄皮,葡萄有拇指大的,也有小紫粒,本地樱桃熟得很慢,吃不了几天,酸酸甜甜的就像兜了一汪水,还有连佟怀青都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似乎是山里树上自己长的,歪歪丑丑,颜色红又艳。
算了下,佟怀青都在这儿呆个把月了。
真快。
恍然间才意识到。
估计这会是工作时间的缘故,水果市场门口没啥人,顺着往里面走,撑着几把很大的红色遮阳棚,两侧挨着停放了小型三轮车,上面摆的全是各种蔬果。
在红色的光影下看,颜色都特鲜亮。
“柿子,新鲜的柿子!”
“石榴吃不,外地来的,软籽嘞。”
“蜜柚啊,不好吃不要钱啊。”
佟怀青在一处摊贩前停下:“阿姨,请问这个怎么卖?”
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小柿子,灯笼似的,红彤彤地挤在一起,装在个藤编的小框里。
老板约莫五六十岁,已经扯下袋子往里面装了,手脚麻利:“我给你算便宜的,小伙子外地来的?”
佟怀青:“是……我不要那么多。”
五六个就够了,佟怀青本意也就是随便尝下,可老板速度太快了,飞也似地挑挑拣拣,转眼就装了大半袋。
“来,我给你称一下!”
用的还是那种杆子很长,需要铁砣的秤,小拇指翘着,塑料袋挂在钩子上,还没完全平稳下来晃悠呢,就把袋子往佟怀青面前一递:“二十六。”
佟怀青没说什么,把钱付了。
接过的时候也没啥想法,买多就买多了吧,能回去分着吃。
那就干脆,再买点别的。
十分钟后,佟怀青拎着四五袋水果,走出了市场。
后悔了。
塑料袋子,勒手啊,他对于重量和价钱都没什么概念,拿到手才发觉沉,可这里不是有购物车的精品超市,也没有助理和阿姨给他打点东西,那颗貌不惊人的蜜柚沉甸甸地往下坠,虎口已经磨得有点发疼。
愁,雨丝又飘着下来了。
佟怀青没办法,看见旁边有个拉客的三轮车,便走过去:“大爷,请问去……”
说一半就哑巴了。
老大爷都替他打开侧面的小门,露出车厢:“去哪儿?”
他居然,说不出具体的地名。
就那棵很高的泡桐树啊。
修车行压根就没招牌,旁边有卖面卖卤肉的,也有报刊亭和早点摊,上面挂了牌子吗,佟怀青不记得,甚至连沿途有没有竖着的路标都讲不出。
他知道怎么走回去,却说不出名字。
“就是……”佟怀青把水果一股脑儿放车厢里,“您往前走一公里左右,遇见红绿灯向右拐弯,不远处有棵树,把东西放下面那个修车行就行。”
大爷扭头瞅他:“你不上来坐?”
“不了,”佟怀青笑笑,“我把钱提前给您。”
他记得这种车窜起来特别快,弄得他头晕想吐,应该是不允许在机动车道上路的缘故,所以养成了躲避盘查,蛇形走位的习惯。
不舒服,也不太安全。
大爷乐呵呵地给门阖上了:“成,那我先过去。”
说完,就一拧车把开始蹿,发动机突突地冒着白烟,呛得佟怀青往后退了好几步。
心里有点闷得慌,不太想逛了,回去吧。
伞又重新打开,沿着路边慢慢往回走,燕子飞得低,从眼前掠过的速度又很快,瞬间消失不见。
正走着呢,后面响起个喇叭声,紧接着一辆桑塔纳疾驰而过,直接溅起地面的水。
泼了佟怀青小半个身子。
雨不大,地面的积水没多少,非得突然加速对着冲过去,才能给水溅这么高,再加上事发突然,来不及用雨伞挡,所以凉意渗透皮肤,直达心底。
佟怀青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然后才愤恨地抬眸去看。
靠,居然还遮挡了车牌号,怪不得这样嚣张。
鞋袜都湿透了,干脆也不再刻意去躲避水坑,佟怀青几乎就破罐子破摔般的,专挑那些翘起来的花砖去踩,一边嫌脏,一边心里有种自暴自弃的发泄快感。
明明脚在地上踩实了,把水洼都踩破了,可心里还是虚,发慌,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着刚刚那两句话。
“哎,这不是小池家的那谁……”
“大爷,请问去……”
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好容易走到那棵泡桐树下,修车行的卷帘门还没拉起来,几兜子水果随意地搁在花坛边上,顶上的树叶遮不住全部雨水,已经被淋得透湿。
佟怀青低着头,把伞收了,然后拎着东西慢慢往回走。
屋里还是没人回来。
确切来说,是池野还没回,人家俩孩子按时按点,这会儿还在学校读书呢。
佟怀青站在屋檐下,把水果放在地上,试探性地敲了下门。
“砰砰。”
回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被勒出红印的手迟疑着,贴在了冰凉的铁大门上,上面的门神像褪色了,今年雨水多,关二爷的脸都快看不清了。
无数道蜿蜒的雨水顺着往下淌,从铜制的把手上,从佟怀青的下巴上,一滴滴地砸下。
他又敲了一次门。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急切的脚步。
“砰砰。”
雨水把眼睛迷住了,也能混淆耳朵的清明么,为什么分辨不清楚,这究竟是敲门声,还是自己突然的心跳声。
佟怀青猛然转身,扁嘴就想哭。
委屈呢。
但来的人,不是池野高大的身影,而是西装革履的男人。
花白头发,眼角有细纹。
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却依然无损他端庄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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