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替成名/祼替(22)
即使不懂,何修懿也不得不承认,大概因为专业是建筑,左然画得很好。一众肖像与何修懿印象中的无甚差别,个别地方似乎还稍微美化了一下——电影截图中的演员经常不是那么优雅。
而再往后……就不一定了。
速写频率自二人相遇后猛地多了起来。何修懿一页页地翻,看见……有第一次去片场见李朝隐导演时情景,有当裸替前受命去会所洗桑拿时的情景,有在戏里的,有在戏外的……
到了后来,甚至开始有……不穿衣服的,数量很少,可还是有。激情戏当中的样子他还认得,可在片场休息时的便想不起了。
虽然大部分都只有上身,两张全身像也没有露出关键部位,而是完完全全地还原了当时左然眼中所看见的部分,何修懿还是感到……非常地羞耻。
他有种刺痛感。
他也说不清楚这种刺痛因何而来。是因为被左影帝如此对待戳到神经恼羞成怒,还是因为为对方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以及心疼。
何修懿不敢再看了,“砰”地一下合上本子,打算插回书架,装作从未察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左然端着杯茶缓步走近房间:“普洱,喝得惯么?你——”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左然沉默地盯着何修懿手中的本子。一根紧绷的弦横在两人中间,他们谁也不敢轻易拨弄,似乎只要轻轻地碰一下,那根弦便会“啪”地一声断裂。
何修懿不是鸵鸟型性格。如果他是,便不会退出影视圈,用之前的积蓄带着母亲走遍全国包括香港,寻找新的疗法。
几秒钟后,何修懿转身,将速写本一一插进它们原先在的位置——那本奇怪的《Franco Clun高清素描》旁边。
他故作淡然地望向了左然:“我……发现了这个。”
“那种地方,也能发现。”当然,不是没有被发现的可能,只是几率实在太低,毕竟这房间里的书有几千本,而它只是几千分之一。
何修懿咬咬牙,问:“您……对我……是欣赏?”
左然垂眸半晌,终于抬起眼睛,望进了何修懿一双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桃花眼:“不是。”
“那……?”何修懿的喉咙发紧。他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即将天翻地覆了。两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隔板即将被冲天的大火焚烧殆尽。他仿佛能看见烤焦了的木头,听见噼里啪啦的可怕的声音,感觉到它断裂、坍塌时的景象。
见何修懿明明白白问出来了,左然冰川一般的双眸中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烈焰,“是爱情。”
第27章 《家族》(十五)
听到“是爱情”这三个字时, 何修懿的全身猛地抖了一下, 全身的骨头、血液、皮肉都被灼烧着, 仿佛即将沸腾起来。
过去一切疑问瞬间有了解释——左然为什么不舍得抽耳光,为什么硬换掉柳扬庭,为什么争番位抢男二, 为什么拍戏时……有反应。
左然将茶轻轻放在桌上, 身体靠着桌沿, 显示出了腰部一个极美好的弧度:“我是在大二时,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第一部戏, 特别喜欢你对于角色的演绎,感觉直击心肺。”
“那部戏吗?”何修懿还记得,当时演的, 是个“孤独”的人。
“那个角色和我当时状态很像。因为父亲工作原因, 我……小学六年一共换了两次学校,中学六年同样走了三个地方, 每次刚刚有了朋友,便要被迫与所有人说再见了。这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对与周围人交往没有兴趣。”
“……”何修懿想:你现在也依然没有兴趣。不过, 他总算有点是明白左然性格的成因了。一直不停迁徙的人, 一般会走两个极端——要么不喜与人产生联系, 要么八面玲珑从善如流。
左然继续讲道:“世上迁徙,都是为了生存、繁衍,而你演的,却透露着诗情画意。我还记得你在电影中唱了一首歌, 叫作《不要把我葬在寂寞平原》。”【不要把我葬在寂寞平原,年轻人伤心地低吟:我常梦想在教堂里安睡,躺在我父亲近旁的那座山岗。】
何修懿点点头:“取自某电影中牛仔们的歌。”
那部片子,左然反复看了多遍,而何修懿,也留在了他的心尖。他想知道何修懿是不是也是同样的人,经常搜索信息,却是一无所获,因为何修懿也只不过是一个新人罢了。他曾经按“攻略”尝试结识对方,给何修懿写信,给何修懿画画,送何修懿礼物,却是一无所获。
左然停了一下,而后又十分平静地说道:“大三暑假,我的一个朋友去横店当群演‘体验生活’,有次他说,你的剧组也正在那边拍电影。”
何修懿算了下:“那是我的第二部戏,也是复出前的最后一部。”毕竟他一共只拍过两部。
“不太清楚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我也跑去了影视城,被朋友介绍给群头,然后等待进入你的剧组拍一、两天戏,然后我便……见到了你。”
左然还记得,第一感觉是,他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一双眼睛半梦半醒,令人想要狠狠地吻。那种悸动如今依然还在胸口。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然而却是左然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天,那些记忆滚烫滚烫,像被人用烧红了的烙铁印在骨头上,从未因时光的研磨、岁月的冲刷而有一丝一毫的模糊。
左然继续回忆:“你……对人挺好的。那天上午下雨,导演让正式演员去避雨,群演冒雨拍戏,后来……那场雨越下越大了,是你打伞过来,并且对导演说‘算了,这么大雨,让他们躲躲吧’。因为那一场雨,上午的戏没有拍完,剧组不给群演准备午餐和水,也是你自掏腰包请了我们的。”他也终于知道,何修懿和他并不是一样的人,何修懿只是非常地有同理心,因此天生便是好演员的料子。
何修懿笑了笑:“人应该不多吧?我那时挺穷的,不舍得花钱的。”
左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讲述:“你们几个正式演员订的盒饭是另一种,低盐低糖低油低脂。当时,你看见我打开盒饭,目光十分奇特……我便叫你挑块肉去。这是首次真正接触。”何修懿当时只有22岁,看着高盐、高糖、高油、高脂的盒饭不自觉地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在左然眼中十分可爱,于是递过盒饭、筷子,叫何修懿自己夹点。何修懿没忍住,掰开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送到自己嘴边,而后,为了不弄脏对方的筷子,微微龇着牙齿,咬住那红烧肉一端,舌头一缩叼走了它。左然看着何修懿露出来的坚硬洁白的牙齿,柔软淡红的舌头,沾了油汁的嘴唇,因偷吃成功而撩起来的嘴角,再次觉得……想狠狠吻。
何修懿道:“我不记得……”
左然继续回忆那些的事:“下午,我要演一场爆破戏。‘炸弹’一响,我便被‘炸死’在后边地上。可能因为我想在你面前表现好一点吧,‘炸弹’响了之后,我便猛地跃起并且摔倒在地。因为趴得太狠,帽子掉了,还滚远了,在寂静的片场产生了一种特别刺耳的声音。”
听到这里,何修懿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也知道,群演地位低下,导演叫我立刻起来,重新拍摄。只有你走回来,问我没事儿吧……还说,镜头拍不到腰以下,落地时保护下自己。”他记得当时何修懿在笑,在雨后的空气中很清新。当时,何修懿帮他把帽子捡了回来,背光走过来时身后有道彩虹,他精致的脸孔好像会发光般。那个时候,流逝的时间温柔得仿佛沙漏中的细沙。
“喂……”
左然又说:“那天结束之后,我鼓起勇气向你搭了几句话。当时你在抽烟,不过还是夹着烟与我聊了下。”
何修懿说:“我戒烟了。”何修懿从前烟酒重,不过母亲生病之后,他十分没出息地停了全部不良嗜好。
“当时你教我说,倒下时可以慢一点,多多表现自己,为将来争取些机会。”
“……”
“你问我为什么要干群演,我撒了谎,说为梦想,其实讲的都是别人的事。你便教我如何向导演们自荐,还有应该如何准备各种资料。”
“……”
“当时你说:‘你会红的,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何修懿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啊,你光凭脸也能红的。”
左然又道:“最后,你走之前,对我笑了笑说:‘希望将来能与你演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手戏,到时候你一定要提醒我一下,我们两个曾经见过。’”左然记得非常清楚,何修懿转身离开时,夹着烟的手对他挥了下,在烟雾和火星当中,那个人变得缥缈了。
一见钟情。
何修懿“再见”了。左然看着何修懿的背影,看着戏服下略显瘦削的身段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胸膛中翻涌的最强烈的感觉便是:要再相见。
左然当时是20岁,身体有着躁动,却觉周围的人大多庸俗不堪。在一次次与人相遇,又一次次与人告别的他眼中看来,世界荒诞无稽、荒唐至极。生在世上,便是俗的,区别只有是阳春白雪的恶俗、还是下里巴人的恶俗。总之,唯一的应对方式便只有冷漠,但凡给它一点回应,便同样地恶俗了。可何修懿坦坦荡荡,对人对事有着另外一种通透,这令左然有些着迷。他本以为,自己这个捕虫人被分配到的罗网网洞大得出奇——各种生物来来去去,稍作逗留便又找到出路离开,没有想到,突然有只漂亮到了令所有人惊叹的蝴蝶闯进来,扑腾着金色的翅膀,并且再也不飞走了。
顿了一顿,左然又道:“我知道你是随口安慰我,但我觉得……是个约定,唯一与我有过约定的人。我不想要让你失望,很可笑吧?我总认为,若去上班,不再演戏,便是违约。”何修懿说“希望”演对手戏,左然不愿令何修懿“失望”——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如何能令对方“失望”?
“呃……”
“我学的是建筑,然而我不喜欢,当时也不知道毕业后干什么。当了一个月群演后,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演戏,不过,更加重要的是……于是我便正式进入了这一行。”左然省略了中间几个字。只是,因为脸长得好,他立刻便有了很不错的机会,直接拿到男三角色,没有经历过痛苦挣扎的阶段。
何修懿的震撼简直难以形容——左然,名校理工科毕业的,身上一直都有“学神”光环。他完全没想到,左然进娱乐圈,居然是这种极为隐秘的原因。他感到很“玄幻”——因为“善良”,被人喜欢?现在三流的偶像剧都不这么演了。就算因为“狠毒”被人喜欢,都更加时髦些。
那边,左然的眸光一闪一闪的:“不过,很快,你便消失了,不见了。”
何修懿说:“我家里出了一点事。”
“我一直在打听,却总没有消息。”
“我没有和人讲。”
“我等了你六年……那六年中,我总在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与你对戏。其中梦想得最狠的,便是饰演一对情侣。”
“……”
“我等了你六年……即使是我,也快受不了了……因此,我接下了《家族》的剧本时……向李导推荐了……像你的柳扬庭。”剧本他很喜欢,于是便接下了,只是……他实在是思念得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