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乎乎地靠着贺南鸢往外走,到了门口他让我等一等,又折返回去,片刻后,拿了条咖啡色的围巾回来,围在了我空落落的脖子里。
围巾很暖和,应该是羊毛的,我见他围过几次。我低头看了眼,将脸更埋进去几分。
学校附近步行五分钟就有一家卫生所,破破小小,一共两间铺面大,一间是诊所,一间是药房。
一进门,我的脚步就因为墙角的蜘蛛网变得有些踌躇。刚想提议英语老师给我换个正常点的地方看病,里间出来个老大夫,招呼我上前。
那老头得有七十多了,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戴着副眼镜,脸上全是皱纹。
这怕不是个兽医站吧?
“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我转身就要走,英语老师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拉了过去。
“我看看啊……”老头给了我一支水银温度计,让我含在舌下,接着三指搭上我的手腕,诊起脉来。
我闭着眼将那支温度计塞进了嘴里,尽量不去想对方每次用完它的时候是不是有好好消毒。
“脉搏还是挺有力的,张嘴我看看……哦,扁桃体发炎了,应该就是吃到风了。”老大夫从我嘴里抽出温度计,眯着眼看了看,“38.5℃,得挂水退热了。你们先里头找个位子坐,我去配药水。”说着他往药房走去。
除了我们,挂水区还有名瞧着五十多岁的男患者,本来一直在刷手机,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一眼认出了我们的校服。
“哟,这是一中的吧?”他与英语老师攀谈起来,“这怎么了?”
“学生发烧了。”英语老师道。
他扫了一眼:“这两个都不是咱本地娃吧?”
贺南鸢扶着我在角落坐下,我虽然头晕,但还是十分自来熟地接了话:“不是,我海城的。”
对方一听我是海城的,来了兴趣:“你海城的怎么跑这儿来念书了?”
我叹一口气,开始胡说八道。什么我爸娶了个蛇蝎后妈,后妈带着她的儿子觊觎我家的财产,趁我爸不在就欺负我,让我做家务,打扫卫生。我吃的是他们吃剩下的,穿的是后妈儿子不要的,亲爸只管做生意,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后来他们觉得我碍眼,就设计把我送来了山南,不给我回去。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不提了,我太苦了。”
对方听得一愣一愣:“是你爸不好,主要还是他失职。”
我点点头:“他确实不是东西。”说完喉咙一痒,我捂着唇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少说点话吧。”贺南鸢替我顺着气,道,“要不要喝水?”
我含糊地“嗯”了声。
他起身去外面给我接热水,回来的时候老大夫正好在给我扎针。
也不知道是老医生老眼昏花了还是我的血管确实难找,那针头扎进去,一下没扎准,抽出来一些,又更深地扎进去,疼得我倒抽一口气。
“老爷子,你们这儿就你一个大夫吗?”我忍不住问。
老医生听出我言外之意,瞪我一眼:“要不你自己来?”
嘿,这老头技术不咋地脾气还挺大?
“我……”
“大夫,这是城里娃,娇气得很,您下手轻点。”贺南鸢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别出声。
“城里来的啊?怪不得这么细皮嫩肉的呢,血管都找不到。”老大夫松开捆扎在我腕间的皮筋,道,“行了,挂两瓶水,挂完明天晚上再挂两瓶,不继续烧了就可以不用来了。”
英语老师谢过对方,跟着出去付钱了。贺南鸢在我身边的位子坐下,将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递到我唇边。
我就着喝了小半杯水,喝不下了,就推了推他的手。
“你们感情真好哦。”不远处的中年男表情带着丝欣慰地对我道,“小朋友,你爸爸不怎么样,可你看你老师和同学对你多好是吧?伺候老娘也不过如此了,你想开点。”
虽然觉得他的类比不是很恰当,但我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我们是朋友嘛,好朋友就是这样的,是不是贺同学?”我看向贺南鸢,“以后你要是因为晚上被抢被子着凉发烧了,我也会这么陪你来挂水,跟伺候老娘一样伺候你的。”
贺南鸢与我对视片刻,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嗯。”
挂水区一共有七八个座位,英语老师找了个靠门口的座位坐,在我和贺南鸢对面,中年男的边上。
中年男可能也是无聊,拉着英语老师闲聊起来,说自己老家是柑县的,但年轻时候就离开这里去大城市打拼了,今年退休了才又回来的,现在在镇上图书馆找了份工作打发时间。
“是老街那栋图书馆吗?”英语老师问。
“对,就是那儿。那楼得有四十多年历史了,我小时候那会儿图书馆还是有一些人的,现在大家都看手机了,没人看书,平时连个苍蝇都少见。”说着,他热情地邀请我和贺南鸢去图书馆借书,说可以免费给我们办借书证,不用押金。
我想也不想拒绝了,学校里的课本我都看不过来,哪有空看课外书?为了好好学习,连之前已经追了三年的《我在异世当霸道总裁》我都戒了。
中年男看起来有点失落,我觉得借书给我们是假,他想我们找他玩才是真。他从大城市回来,肯定是不适应的,就跟我当初从海城来这边也很不适应一样。
这里没有便捷的交通,没有多样的娱乐,也没有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一到夜里,店家就早早的关门了,除了流浪狗,没人会在路上闲逛。
郭家有时候晚上会来人打牌,结束后每人都要打手电回家,因为村里不是处处都有路灯。
这里明明与海城一样身处现代,却又处处落后于时代。
“书就不借了,但是图书馆还是可以参观一下的。”我话锋一转,道,“我还没好好逛过老街呢。”
中年男眼睛一亮,笑道:“好好好,你们尽管来,礼拜六礼拜天我都在的,我带你们参观。”
可能是输液的关系,第二瓶水挂到一半,我就有点尿急,憋了会儿憋不太住,凑到一旁贺南鸢耳边,小声告诉他我想去解手。
中年男在我挂完第一瓶水时就走了,英语老师这会儿靠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我们没惊动她,问过老大夫厕所的位置,两个人一个举着吊瓶,一个打着手电出了卫生所。
老大夫说附近就一间公厕,出门左转十米再左转,走到头就是。
我一开始还挺乐观,心想再怎么也是个公厕,总比旱厕好吧,结果到跟前一看,就门口顶上亮着一盏悠悠的黄灯,里头不仅一片漆黑,还散发着隐隐恶臭。
“……”
我回头看了眼贺南鸢:“我能做个没素质的人,在外面小便吗?”
贺南鸢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有监控。”
我一看,公厕边上的电线杆上装着个监控,下面还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随地大小便者公开影像示众!
你妈……你一个乡下地方,为什么要在这种不需要科技文明的地方莫名其妙的现代化啊?
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那你和我一起进去,我没手拿手电筒。”
手电筒是老大夫给的,老式手电筒,特别大一个,放嘴里叼都叼不住。
还好,厕所虽然臭,但没有想象中遍地都是排泄物的场景。
我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不时确认后头贺南鸢跟上来了没,等走到小便池前,膀胱都要爆炸了。
我迫不及待拉下拉链,正要酣畅淋漓地释放,突然盯着那束照射在小便池里的明亮光束,又急急刹住手。
“那个……你能不能唱个歌?”至少把我放水的声音盖过去。
贺南鸢静了静:“……我不会唱歌。”
“你们族就没个民歌吗?”
“有,但我唱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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