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来的时候正值午休,宋亦川吃完饭回来听到元谦在问他,唐远说是因为牙疼。
牙确实疼了,宋亦川可以作证,但他瘦得有些夸张了,而且看着很累,眼尾的线条不再如之前张扬利落,虚浮着挂在眉骨下,很没有生气的样子。
“去看牙了吗?”宋亦川问。
唐远摇摇头,控制不住地想往桌上趴,他现在重度缺觉,来节语文课讲文言文他能当场睡死过去。
“这周末我陪你去吧。”
“再说。”唐远敷衍完,察觉到宋亦川没动,他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唐远半边脸埋在手臂里,眼皮轻轻一抬,“还对我这么好啊,不怕了?”
“怕什么?”齐新萌很自然地接上了。
“怕我赖上他呗。”唐远说。
宋亦川看他一眼,转了回去。
这天晚上回寝室,快走到楼下时,宋亦川说有话要跟唐远聊,让元谦先上去。
元谦走后,唐远问:“聊什么,我暂时没空去看牙。”
“牙的事等会再说。”宋亦川把他往避风的墙角推了推,“你那天在电话里那样说,是因为遇到什么事了吗?”
“说什么?”这几天一连串的事,唐远快要记不得他都说过些什么了。
宋亦川很直接,连回想的机会都没给他,“说你想死。”
“我不想死。”唐远比他还直接。
宋亦川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态里窥出蛛丝马迹,唐远此番态度看着特别像故意,要么那天晚上故意那样说,要么这会故意装不记得。
他咬紧了声音,“那你最好不想。”
唐远看他像是又要生气,忙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的,你看我哪里想死了,我巴不得活久一点,那天太疼了嘛,我这人比较脆弱。”
宋亦川:“……”
宋亦川:“既然这样,那周末去看牙。”
“周末我有事。”
“什么事?”
“私事。”他这样回,说明不想宋亦川再问,宋亦川又一向教养良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事从来不干,只是……“那就再下周。”
“这么急?”他都没急,这炎症刚消下去,哪这么容易复发。
“怕你疼了又寻死觅活。”
“……”
这天晚上睡前,唐远给宋亦川发了条消息,让他别对自己这么好。
【说多少遍了,我真的会有想法的,别不信。】
消息发出去,宋亦川肯定看到了,唐远注意到他那边有光,但宋亦川没回。
周六晚上唐远请了假,开学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跟唐思榕打几分钟电话,她状态一直还行,但检查结果医生没说,B市那边的专家过来了一趟,回去后约了唐一裕和黃郡的视频会议,就在今天晚上。
唐远要求一定要参加,事情是好是坏最终结果如何都瞒不了他,黃郡和唐一裕同意了。
综合判断下来,两边医生都不建议再做手术,难度系数高,预后效果不理想,术中对血管的改动很容易造成大出血。
而且即便手术成功了,也会面临严重的并发症,唐思榕现在的身体条件两者皆不允许,所以建议还是保守治疗。
黃郡问保守治疗能坚持多久。
短的话一到两个月,最长不超过……一年。
这是医生给的答案,看在和黃郡同事一场照顾她情绪的份上,这个一年可能是最理想的状态。
唐远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那天应该还问了别的,说了很多话,但最后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其他的可能,转去B市呢,去国外呢,国外有吗?
……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性,她还那么年轻……
那天晚上唐远没回病房,他需要时间消化,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唐思榕自从醒来,没跟他聊过有关她病情的任何话题。
不是她惧于面对,她一直是很乐观的人,真正怕的是她那个胆小软弱对她过分依赖的弟弟,唐思榕一直在照顾他的情绪。
唐远在走廊上坐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如此长时间的独处依然没能让他想通,这个结果唐思榕会知道,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唐一裕不是能留得住话的人,而她又一直很有主见,轻易无法哄骗。
唐远进去时护士正在给唐思榕挂点滴,她靠坐着在喝牛奶,唐一裕走之前给她烫好的,唐远坐到床前,唐思榕边喝边盯着他的脸,“怎么看着又有点肿。”
“哪面的智齿,上面还是下面?”她示意唐远靠近。
唐远凑过去,唐思榕在他右边脸颊上轻碰了碰,还真有点,“跟妈说一声,让她带你去趟牙科。”
“晚点。”唐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身体往前倾,趴在病床上。
这位置唐思榕手刚好能够到,她摸了摸唐远的头发,像往常一样。
只是她手指很轻,没用力气,看似随意地拨了两下,然后她停下了。
就在唐远以为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时,唐思榕在他头顶拍了两下。
那两下不重,却很沉。
想告诉他什么,也想安慰他。
唐远心脏紧紧纠起,接着鼻子一酸,他转过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可惜唐思榕从来都是个正正经经的气氛破坏者,她没给唐远留时间,看他没说请假却周日上午出现在这里,她问道:“你们现在周日休一天是提前了吗?”
“嗯?”
“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是到五月才开始有一天整假的。”
唐远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事,他以为他们这种只有周日下午休半天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高考前一天,“我怎么没印象,你那时候放假了吗?”
“放了,我没回来而已,也没跟爸妈说。”唐思榕笑,“五月份到高考,差不了几天,大家都不回,不过后来听说下一届有人反映了。”
“嗯,是提前了。”唐远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以后来也好说。
谁知唐思榕一眼看穿了他,“骗我,你又请假了是不是?”
“……”
“我就知道。”唐思榕严肃道:“不准再请了,从现在开始到高考前,我都会盯着你的,再让我发现你随随便便请假,告诉你们老许。”
唐远看着他,“那我想来看你怎么办?”
“好办啊。”唐思榕说:“等出院了我去看你,晚上给你送宵夜。”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唐远不想哭,可挨不住眼眶酸涩,“好。”
唐远回去上课,人到了,像模像样地坐在教室里,心却不在。
他状态很差,老许看出来了,把他叫去办公室,唐远家里的事情他知道一点,唐一裕过来请假的时候说了。
这时候老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让他多放心思在学习上,快要高考了,以后属于他的路还很长。
唐远没说别的,让老许替他保密,他不想这件事再有人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也不用安慰,更不想再在这个学校里听到任何有关唐思榕的谣言,他们说着惋惜说着可怜,可没有人能真正对他感同身受。
唐远找一切可能的地方独处,避开所有人,避开宋亦川,有时候看到他,他会想起唐一裕说的,能事事都如你意吗。
这话不对,这话的前提是很多事都如了他意,月有阴晴圆缺,人要接受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
可事实是,没有什么是真正如了他意的,他喜欢宋亦川,宋亦川不喜欢他,处处拒绝他。
看,这也是不完美。
从来就没有完美。
唐远给唐思榕打电话,没打通,后来是黃郡接的,说唐思榕已经睡了。
那会才七点,唐远问为什么,黃郡也没瞒,说她下午的时候又有点发烧,腹水引起的,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完稳定了,让他别担心。
这天晚上宋亦川上床后没立刻躺下去,他坐着,看对面唐远裹在被子里,熄灯后看不清什么,但能听见刻意压低了的克制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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