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臻只是摆了下手, 拿起药箱:“人在哪?”
赵岚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请跟我来。”
骆母会来剧组找骆橙, 是因为简怀逸正因为商业犯罪的事被调查,骆家另外那对父子又自顾不暇,暂时也没有人能管她。
她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 竟然找来了龚寒柔的剧组, 说是要给骆橙探班。
“骆橙躲起来不肯见她,她就一直在外面守着。对人说骆橙有多不听话, 多不懂事,是怎么对她二哥的……”
赵岚眼底已经满是厌恶:“她这一招倒是用得很熟。”
……骆母这一招用得当然很熟。
当初指责骆炽的时候,至少还要编出自欺欺人的幻觉骗自己相信,才能再去骗别人。但骆橙做过的事甚至连编都不用编。
赵岚对这两个人的任何一个都反感至极——那个骆橙只不过是跟随剧组的场景复现,稍微体验了一下当初发生的事情,就吓得又是哭又是叫,最后甚至经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
既然这么害怕,又为什么能轻易做出那样残忍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有骆炽在,这些伤害就不是模拟的场景复现,而是真的会发生在骆橙的身上……可她都对他二哥做了什么?
骆橙自己提出过很多次解约,歇斯底里地哭过闹过,扯着每个见到的人不停哀求,她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走得远远的,逃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
能逃去什么没人认识的地方?怎么现在就想要逃了?
是她亲手把骆炽拖回那片泥潭里的。
赵岚把荀臻带到了骆橙的房间。她实在厌恶骆家这两个人,给荀臻倒了水,就离开房间,等在了门外。
荀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
骆橙披头散发,人显得憔悴不堪,形容枯槁,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荀臻走过来时并没有特意控制脚步声,她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只是睁着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
按照赵岚的说法,骆橙是因为不堪忍受骆母的指责,冲出剧组和骆母发生了争吵,被强制带回剧组后,就变成了这样。
“医生。”骆橙木讷开口,“我脑子有病,把我抓起来治病吧,我——”
“在这里,我不是医生。”荀臻打断她的话,“你也没有病。”
骆橙的声音戛然而止。
荀臻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骆橙挪动眼睛看他,在认出眼前这个人后,眼里迅速闪过了强烈的惊惧。
荀臻再向前走,骆橙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向床角拼命缩进去。
“我能治好你母亲的病,就能治好你。”荀臻问,“骆小姐,你真的想被我带走‘治病’吗?”
骆橙死死盯着他,不住发着抖,恐慌得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当然记得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从骆母口中问出了当年那些事的真相。
骆橙完全被这件事的真相击垮了。
为什么当初骆枳会是被她害的?
为什么一切原来都是因为她任性,为什么早不告诉她?
为什么骆枳要救她,如果骆炽那时候没有救她——
“你就会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荀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你应聘的是那个被拐的女学生的角色,她的经历,你应当也复现过了吧?”
骆橙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的身体有些僵,硬撑着哑声说:“我,我宁可……”
“宁可被拐走卖掉?”荀臻问,“想好了?”
他的语气平淡,骆橙的瞳孔却在这句话里瞬间凝滞,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像是被刺骨的寒冰逼得动弹不得。
——她还记得那天的情形,骆家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这个人说他不是医生,说不定是真有办法……
那天场景复现的情形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阴暗漆黑的破屋,狰狞晃动的人影……虽然没有真正打在身上,可不远处逼真的拳脚声和尖叫哭嚎,还有棍子带起的阴森冷风,已经像是让她就那么死了一回。
这不是恐怖片,也不是表演,要是那天她没有逃出去,这些事都会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她被二哥救出去了,她为什么竟然会完全忘了这件事?她要是没忘就好了,现在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要是没有骆枳……不行,没有骆枳,这些事就真的都会发生在她身上。
……这个人要来让她遭报应了。
骆橙的视线在惊恐里开始发直,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脚都开始发软,视野也开始变暗。
……
一杯泼在她脸上的水骤然把她扯回了现实。
骆橙愣愣看着眼前的荀臻。
荀臻把水杯放在一旁。
他叹了口气,扯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淌到手上的水。
他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明家也不会做这种事——就连骆炽那些公司的旧部下,也会在简怀逸要设圈套的时候,从中作梗阻拦下来。
只有完全没有底线的人,才会把别人也想得没有底线。
荀臻甚至懒于同她多解释,只是问:“你母亲和你吵了什么?”
骆橙僵坐了半晌,才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骆母总算是把她从剧组逼了出去。
她们在那么多人面前歇斯底里地吵,到处都好像有人在看她和拍她,骆母和所有人历数她的恶性劣迹,她羞耻绝望得恨不得死过去。
骆母又用这个办法占了上风,得意地看向围观的人群,然后忽然僵住。
四周的人看向骆母的眼神,也是同样的不加掩饰的嫌恶和鄙夷。
他们像是在看最离谱、最叫人作呕的小丑。既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又生怕沾上哪怕一点,连路过都要侧身避开。
然后骆母才终于逐渐意识到,她和骆橙在吵的是什么
她和骆橙能吵什么?她们最憎恶、最痛恨对方的事,让她们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事。
一个妹妹是怎么做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怎么跟着家人折磨救了自己的哥哥,怎么为了进剧组死皮赖脸地去缠已经对她彻底失望的兄长,怎么在这种时候依然消费亡兄,甚至靠着这个进了剧组。
一个母亲是怎么因为赌气弄丢了两个孩子,是怎么因为恐惧承认这件事而说谎、装疯卖傻、癔癔症症,怎么把那个找回来的孩子逼走来圆自己的谎,怎么在得知那个孩子的死讯的时候竟然笑得出来。
……
“都是杀人凶手。”有人冷嘲热讽,“就别比谁手上的血更多了吧?”
越来越多的人低声议论,然后皱着眉抬头。那些嘲讽声、指责和辱骂声终于变成网落下来。
靠谎言摇摇欲坠维持了十六年的假象终于彻底崩塌,骆母站在数不清的厌恶至极的眼睛里,最后那些眼睛变成任霜梅。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看向她的眼神终于从失望费解,变成从没有过的陌生。
那甚至不是种看向同类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披着人皮的光鲜亮丽的怪物。
围着的人甚至已经听不下去,陆陆续续转身离开,最后只剩下她们还站在原地。
……
骆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又因为哆嗦得太厉害把手机掉在了地上。
她什么都顾不上,扑下床捡了几次才把手机捡起来,点开直播,然后在一瞬间坠进最漆黑的冰窖。
“这回你母亲的确神志失常了。”
荀臻说:“我的人找到她,她正在街上晃荡,指着每个人没完没了地说你们骂我,你们全都骂我。”
骆橙握着手机,眼睛还木然地盯着直播间里那些飞速冒出来的评论。
她听得见荀臻说的话,也知道荀臻在说什么。
骆母大概不会从这一天逃出去了。
她会一直活在无数双厌恶至极的眼睛里。
这是她最恐惧的事,什么都不如这种事更令她恐惧。她甚至不是真的在乎简怀逸,就连简怀逸也只是她表演母爱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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