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透着令人发指的冷静。
方警官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捻动手上的纸条道:“你的提示很有用,谢谢。”
沈靳之在纸条摩挲的声响中淡淡地点点头:“那就好。”
他没再说话,沿着空旷的走廊向外走去。
夜色压下黄昏的最后一丝颜色,一滴眼泪顺着阴湿的口罩溢出,留在孤寂的长廊里。
沈靳之走出警局,随手拦了一辆车:“师傅,北池市精神疾病医院旧址。”
“啊?”
那司机向后看了一眼身形凌乱的男人,没再多嘴。
沈靳之始终没摘下口罩,两层厚实的布料紧紧压在口鼻外,增重着他的窒息感。
窗外的街景呼啸而过,没有一寸灯光肯在车厢里多停留一秒。
繁盛的光景渐渐逝去,车辆越行越偏僻。
外面越安静,他压在心底的疼痛就剖得更开。
车辆停在医院的原址前。
沈靳之迟钝地走下车,望向那栋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空楼。
它就这样停留了三年,记录着当年无数人的苦痛。
一阵北风吹过,刮来的寒凉里仿佛带上了熏灼的气息。
沈靳之想往前走,脚步却像是定在了荒芜的地面上,寸步难移。
一片空旷中,沈靳之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他本不想接电话,想起自己临走时要程沐则睡醒叫他的事,又拿出了手机。
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号,沈靳之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击了接听。
“您好,这里是北池市第二人民医院,我们在程沐则先生的紧急联系人一栏中找到了您的电话。程先生入住的酒店发生火灾,目前正在我院接受治疗,尚未苏醒,您这边方便来一趟吗?”
沈靳之的呼吸一滞,勉强撑在身外的伪装瞬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他丢却了所有镇定,崩溃地向马路边狂奔而去,不计后果地在车辆稀少的马路上拦车。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他立刻迎了上去。
“哪有你这么拦车的?差点撞到你。”司机摆摆手,“我赶着去交班,不拉人。”
沈靳之慌张地拦住他:“北池市第二人民医院,我付三倍车费,不,十倍,我爱人有危险,拜托了。”
司机咬咬牙:“行行行,上来吧。”
安静的车厢里,捏指节的声音吱咯作响。
司机不忍道:“哎呀,你先别急了,看得我揪心。肯定会没事的,我也不加倍收你车费了,你宽心点。”
窗外,指示的路牌一闪而过,短暂地在沈靳之视线里留下了“池春路”三个字。
沈靳之后脑一麻,呆滞地问司机道:“师傅,这条路叫什么?”
司机摸不着头脑地回答着:“池春路啊,怎么了?”
沈靳之呆滞地收回视线,完全忘记了回复。
时间拉开一段漫长的煎熬。
到达门口后,沈靳之留下车费,头也不回地进了去。
飞奔到急诊部,沈靳之在护士的引导下见到了程沐则。
“阿夏。”
他尾音微颤地喊着,躺在床上的人却没给他一丝回应。
医生对他道:“不用太着急,检查都做过了,应该是在睡觉。”
站在医生一旁的男人连忙附和道:“是是是,人没事。”
男人欠了欠身:“我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程先生那间房旁边的住客在床上抽烟,又中途离开才造成了火灾。火势及时得到控制,只有少量烟尘进入了程先生的房间。”
沈靳之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程沐则。
看着他眉间的褶皱,沈靳之伸手探了过去。
他的指尖还没触碰到对方的皮肤,程沐则却突然睁开了眼。
程沐则猛地从床上支起身子,惊恐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靠他最近的那只手。
沈靳之忙收回手,一把拉下口罩。
“阿夏,是我。”
最后一块碎片插进记忆的拼图,终于补全了缺失的三年。
当年的苦痛历历在目,一寸寸地钻进骨子里。
程沐则不稳定地呼吸着,视线渐渐聚焦。
在沈靳之柔和的注视下,他眼底的不明朗渐渐褪去。
程沐则缓缓抬起手,沈靳之立刻靠了过去。
程沐则轻抚着口罩在他脸上留下的勒痕:“怎么弄的?”
烟呛过的嗓音略显沙哑,每个音节都滚过沈靳之酸涩的心口。
“很快会好的。”
程沐则向前倾身,吻了吻那红痕,念了一遍沈靳之的话。
“嗯,很快都会好的。”
他咽了咽喉结:“靳之……我不想待在医院,我讨厌这里的消毒水味。”
“好。”
“我想回津松。”程沐则继续说,“北池的空气也不新鲜,我不喜欢了。”
“好,”沈靳之又应,“那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沈靳之起身,从内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送到酒店负责人的手上:“他的行李麻烦寄过来,所有后续事宜请联系我。”
他没管那人的反应,重新回到程沐则身边,低声询问道:“阿夏,我能抱你吗?”
程沐则点点头。
沈靳之将人打横抱起,穿过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带着他的阿夏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赶上了回程的飞机。
一路上,程沐则都倚靠在沈靳之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一到家,他就指着自己的房间对沈靳之说:“我有点累,能先去休息吗?”
沈靳之只回了句“好”。
黑夜漫长而痛苦。
程沐则一次次强迫自己睡去,却不断在过往的恐惧中惊醒。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他起身拉开窗帘,窥见了今晚的月色。
明亮又皎洁,纯净得仿若绘画作品里才会出现。
那景致带给他些许平静,只可惜房间的角度不够好,不能容纳太多月光。
程沐则走出房间,想在客厅里看月。
房门还没关上,他就发现了客厅里的另一个身影。
沈靳之正倚靠着茶几坐在地板上,月光倾洒在他身上,勾出清冷的轮廓。
客厅里掺着浓重的酒气,肆意地与月色混合纠缠。
程沐则僵滞着一步步靠近,大大小小十几个酒瓶切入了他的视线。
暗淡的光线穿过歪斜的玻璃酒瓶,在地板上压下一道道凌厉的光影。
沈靳之的脸上挂着暗光都掩不住的红晕,齐整的衣物和发丝也凌乱地不像话。
程沐则蹲下身,刚想张口唤他,却无意间发现了一旁放置的盒子。
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方盒。
程沐则迎着光线端起那个铁盒,内里满满的火车票和飞机票如数映入他的眼底。
他张惶地抓起一叠票,目的地处无数“北池市”的字样烙印般地打在他的心口。
满满一盒票,或直达或转车,每一趟都是从津松到北池。
不曾落下一个休息的节假日。
程沐则跌坐在沈靳之身边。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发现沈靳之就是咨询师那天,沈靳之发给他那句话的含义。
「为了找寻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沈靳之不止在等他,也从未停止寻找他。
程沐则眸光下移,定在了沈靳之手里抓着的纸张上。
他小心掰开沈靳之的手指,取出一张褶皱的机票。
默念着机票上的时间,程沐则的心头咯噔一声。
九月九日,正是三年前医院发生火灾的那天。
那一天,沈靳之竟然来北池找过他……
机票的正面有笔迹阴湿的痕迹,程沐则转过机票,看向写在背面的那些早已干涸的字迹。
上面写的都是北池的一些街道名,应该是为记录寻找路径而留下的痕迹。
而这些字的最后一行,写着某个街道的名字。
池春路。
北池市精神疾病医院的旧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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