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向岚刚去世那天,他忽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通知电话。电话里说林向岚生病了,已经病危,正在被医生抢救。
那时候他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在急救室外,他看着推出来了一张床。
他没有撩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光从那个身体轮廓判断,他就知道,推出来的人是林向岚。
他到最后也没能来得及看到父亲最后一眼。
医生给他介绍完抢救过程,按照规定让他签字。
他愣愣地接过了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林向岚的尸体,他有种不真实感。
悲伤,恐惧,害怕,无措,各种情绪胀满了他的大脑。
在死前陪着林向岚的是父亲警队里的下属,也就是打电话通知他的人,他记得他叫顾言琛。
他质问站在床前的顾言琛:“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顾言琛没有太多解释:“我得到医生的病危通知就打给了你。”
支队长杨叔那一旁打圆场:“落落,是你爹开始说不严重,不要耽误你的学习,医生说会加急抢救,我们也没想到,这么迅速人就……”
事发突然,病情急转直下。
他也明白,顾言琛只是通知人,怨不到他的身上,可是他还是觉得胸口憋闷着,有一股戾气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他觉得最后陪在父亲身旁的,应该是自己,而不应该是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母亲离世得早,他就早就忘记了亲人的过世是种什么感觉,可是在看到父亲尸体的那个瞬间,他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思。
昨天还在和自己说说笑笑的人,忽然就躺在了床上,脸上盖上了白色的床单,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呼吸,那变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肉。从呼吸停止的瞬间开始,就开始了腐败的过程。
那天他在医院待了很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被很多事情推着走。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惨白。
他低着头,除了伤心,更多的是茫然。
杨叔问他:“你要不要给你爸验尸?”
他咬着牙说:“验。”
他几乎可以肯定,林向岚不是正常死亡的,父亲虽然有心脏病,但是绝对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
有人帮他办着手续,有单子递过来,他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道签了多少的字。
脑子里一直在反复想着,为什么人会死。
他忙忙碌碌着,感觉好像自己再努努力,林向岚就能够回来。
他希望林向岚能够忽然睁开眼睛,笑着对他说:“吓坏你了吧,爸怎么是那么轻易倒下的人?”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装出不屑的语气,轻飘飘地说:“我早就猜到了。”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
林向岚的尸体从医院拉走,运到了市局,他又跟着到了法医鉴定中心,就坐在解剖室的外面走廊里,他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几名法医在给林向岚开膛破肚,进行尸检。
有瞬间,他甚至希望,躺在那张床上的人是自己。
那是二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赶上大降温,解剖室外的走廊里没有暖风,冷得像是冰窖一样。
到了十点,顾言琛又来找他,他对他说:“你别太伤心了,先和我去警队那边。”
他实在冷得撑不住,才跟着顾言琛走了。
顾言琛走在前面,他有些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到了警队里,顾言琛把他带入一间办公室,里面开了空调,桌子上放着几盒外卖,顾言琛道:“我买了晚饭,你先吃点东西。”
他摇头说:“我不吃,我不饿。”
“中午你就没吃饭了,再不吃会撑不下来的。”然后顾言琛又对他道,“你爸在临终前和我说……”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话,他紧咬着牙,指甲都陷在手心里,心里的一股怨气又升了起来:“活着的时候,他就从来不管我。我没听到正好,死了以后也就和我无关了。”
他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用那些尖利的话来武装自己,似乎这样,就再也不会伤心,不会痛了。
顾言琛却蹲下身,从下往上看着他。
他也就看向他。
他是第一次认真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点理解了自己父亲对这名下属的偏爱。他们不过差了两岁,可是眼前的人却稳重得多。只要看看他,就觉得是可信任的,可依赖的。
等他情绪稳定下来,顾言琛才继续说:“你爸让我照顾好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搞的好像我需要人照顾一样。”他这句话刚说出口,一直憋着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顾言琛道:“他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这句话忽然击破了他所有的防线。
强撑着不哭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他哭到停不下来,手足无措地擦着眼睛,顾言琛递给了他一包纸巾。
那一晚是他和顾言琛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吃的什么全无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哭得厉害,几乎是吃一会哭一会停一会。
直到那些食物冷掉,肚子里好像还是饿的,他强迫自己,往嘴巴里塞。
顾言琛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在旁边,陪了他很久。
他把他带到了宿舍,让他睡一会,他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大概是发烧了,额头滚烫。
就在凌晨时分,他等来了那份自己父亲的验尸报告。
大概是被烧糊涂了。
他几乎已经认不出上面的汉字,感觉像是天书一般,完全不能理解写的是什么。
久久的,他盯着那报告上的死者姓名,仔细辨认,终于认出那三个字是:林向岚。
他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父亲了。
随后他看向后面,最后的结论是:正常死亡。
他迷惑地抬起头,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都是不真实的。
不管怎样,他从此以后,就是孤身一人。
这个世界,正的也好,邪的也罢,挡在他眼前的人不在了,他需要独自面对。
那天清晨,他是被顾言琛送回家的,吃了点退烧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在睡梦里,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但是他根本没有心情理会。
又过了很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等他去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他睡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强撑着坐起身来,然后就看到顾言琛站在门外。
顾言琛看他醒着,给他解释了一下:“我敲过三次门,你一直没有应,我就进来看看。”
三次……他大概是睡糊涂了,只记得两次。
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原来天又黑了,不知不觉之间,一天就过去了。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眉问顾言琛:“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顾言琛道:“你爸以前给我的,你上学的时候,你家的花都是我浇的。”
他这才想明白。
那些花是他买的,因为觉得两个人的家毫无生气,狗又被林向岚送走了,就加了点绿色植物。
他去上学的时候,有时候周末没空回来,还叮嘱林向岚好好浇花,结果林向岚倒好,转头就拜托了别人,还把钥匙给了出去。
是他一直没开门,顾言琛大概怕他在家里出事情,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家里来了人,他终于强打起精神,爬起来洗漱。
他知道自己一定形象不佳,整个人头重脚轻,脸和眼睛都是肿的。
顾言琛没急着走,也没点餐,打开冰箱搜罗着,看看有什么剩饭剩菜。
到最后找出三个鸡蛋,一些剩米饭,冰箱里还有一些红萝卜,青豆,虾仁什么的,他都拿出来洗了切了,开起火做了点炒饭。
等他收拾好了,炒饭也就做好了。
他坐在桌子前,面对面前的炒饭。
顾言琛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他的对面。
那是他们一起吃的第二顿饭,用家里剩饭剩菜混在一起做的一份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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