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离他现在的住处不远的小画室,开了儿童绘画课程,正在招募老师。
沈榭仔细地斟酌过,觉得这个工作的内容和强度应该都可以接受,也不至于让叶沉感到太强烈的冒犯——他不想让 Alpha 觉得自己是在想要脱离掌控,或者干脆让对方产生一些诸如 “这个 Omega 在质疑自己的供养能力” 之类的错觉。
况且除了每周一个半小时的课,余下的准备工作都可以在家里完成,也不至于因此怠慢到叶沉,他还可以和从前一样地陪着他。
这次叶沉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沈榭猜想他可能是到了今晚应酬的地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打扰。
不过跳到屏幕上的回复里只有四个字:“注意安全。”
——应该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沈榭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下意识用汤勺搅了搅碗里的排骨。
藕汤已经被炖出发白的颜色,一整个下午香气都从厨房里飘出来。虽然叶沉不来的日子才是多数,但是大概因为今天特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所以现在落空就还是会有一点点无所适从。
他今天穿了一件袖子掩到手背的薄毛衣,吃饭的时候袖口滑下来好几次,最后喝汤的时候终于把袖口折了几折卷起来,就露出一截手腕。
沈榭想了想,吃完饭之后回房间,把叶沉之前送自己的一个骨镯找了出来。
是镶银的款式,在两端嵌合的地方另掐了一根牛皮绳串两颗绿松石。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叶沉一次出差带回来的,当时只说在街边看见觉得他会喜欢,就顺手捎过来了。
Alpha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随口一提就推着他往楼上走,他们那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彼此对对方的身体都有一些渴求。
但沈榭确实很喜欢这个礼物。
透绿的宝石很衬他的肤色,平时一个人在家做事的时候担心磕碰,总是没有什么机会戴,这时想到第二天要去面试新工作,才又小心从柜子里翻出来。
虽然这种心情的来源也没有什么根据,但好像如果戴着和对方有关的标记物,就又得到另一重安心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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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榭早早起床洗了个澡,又换了一套清爽的衣服才准备出门。
Omega 本来就显年轻,他才毕业两年,又没有受过什么摧折,这时打理好了之后简直像个出门兼职的大学生。沈榭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有些不满意,又用手指沾水压了压刘海,然后顺着下眼睑抹了一把。
昨晚他重新翻出了之前大学时做过的作品集,又修修改改添补上这些年来画过的新图,不知不觉弄到很晚,仔细在页边贴上最后一张标签才发觉时钟指针已经划过十一点。
平时如果 Alpha 不来,这个点已经是他洗漱上床的时间了。
叶沉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发信息过来,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喝酒。
沈榭皱了一下眉。叶沉从很年轻的时候就一心扑在公司事务上,饮食不规律的关系肠胃也一直算不上太好,他跟对方在一起这些年,家里也被助理叮嘱着备齐一份各色药片和醒酒茶配方。
然而等到想要发条消息过去,手指触到屏幕的一刻又顿了一下。
他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这一点:一次两次的越界是可以被欣赏的可爱,次数多了就只会是逾矩不听话的麻烦了。
这种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对于理应只有肉体关系的两个人来说总是显得过于亲昵,无论如何,被豢养的小宠物总该认清自己的地位。
何况只要自己不主动去触动那条界线,他与叶沉自然可以继续相安无事。
沈榭大学念的那所艺术学院名不见经传,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坐落于本市,又有一笔丰厚的助学基金解决他当时的燃眉之急。
毕业之后当时的同学四散天涯,沈榭自己也没有再继续深造,在莲水湾居一住几年,关于那段时光的记忆已经不知不觉模糊很多。
但如果此时再回首往事,他还是会承认自己是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无拘和快乐的三年。
夏天到来的时候林荫道下会洒满碎金一样流动的阳光,通往画室的道路上总是有群鸟鸣啭呼应,隐入枝叶间的飞翼都是灵动自由的形状。
他们理应从那里奔赴天涯各地,在未来的人生里兑现更多的灵感和梦想。
然而实际上如今同学之间偶有联系,也或多或少有人流露过对他的羡慕。
毕竟底层美术生事实上并不是很容易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相比辉煌的展厅和高级画廊,廉价劳动和无效反复才是很多相关专业毕业生的日常。
而相比之下能够得到一个足够强势的 Alpha 的庇护,这对一个年轻的 Omega 来说似乎是一个再圆满不过的结局。
——那么自己喜欢如今的生活吗。
其实沈榭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叶沉的。
他第一次看见叶沉的时候,Alpha 已经是叶氏集团实至名归的一把手,很早以前就因为一番果断并购收拢权柄的利落操作在实业圈声名鹊起,相比那个世界里的其他人却又实在年轻得耀眼。
说是雏鸟情结也好,Omega 对第一个标记自己的 Alpha 会有明显的印随行为已经被翻来覆去证明了八百遍,但沈榭想了三年,还是觉得自己对叶沉的喜欢不是几个理论就能说得清楚明白。
然而他也记得那年自己辗转问到叶氏集团大厦的地址,数着对方下班的时间找到前台,却只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收到叶沉的一句 “不需要准备这些东西”。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发情期结束的当天,年轻的 Omega 带着一点点青涩的忐忑,想要真正地看一眼标记了自己的 Alpha。
为此他甚至还特意带上了自己在毕业展上展出的作品,一件已经被拍走版权的文创设计原稿。
画纸上是很轻盈的白鸟造型,和这个温驯美丽的年轻人一样清透的生机,相关形象签下的一系列衍生都即将提上日程。
然而无论是身上平价的衬衫,还是手上简单的礼物,在真正面临对方的世界时,却都只会和眼前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最后他只隔着人群远远见到叶沉一面。大公司的职员各个行色匆匆,衬得他一个人在会客间的长沙发上显得孤独又冷清,连最后这句话都是秘书代为传达的。
叶沉当晚还要参加一个家族的晚宴,理所当然地没有带上他。
后来沈榭才知道那天是叶沉的生日,多得是人愿意在这一天献上各种昂贵的礼物,只为讨得这位意气风发的圈中显贵一个笑脸。
而像对方这样大家族出身的 Alpha,当然根本就是商业联姻市场上的抢手资源。叶沉已经不再年轻,却无妨他单身的招牌下成熟可靠的风度。
这样的一个人,人生道路可能早就在刚刚分化的时候就已经被完整规划,从小到大走的都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另一条线路,而所谓 “意外” 根本就在其中占不到一分一毫的位置。
那自己又处在什么位置呢。
回去之后沈榭想了很久,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只是叶沉养在外面的一个麻烦。
——因为标记了,所以不得不负责。金牌财团的继承人需要从每一个角度都完美无缺,与其把他放走变成一个流落在外的不确定因素,当然不如自己花点钱圈养起来。
沈榭知道有一些条件好的人家会从孩子分化开始就为他挑选伴侣,标记和登记都可以往后挪,甚至其实未必最后会领证,只是用来解决需求,只有人选却是早早圈定,务必保证干净好管束的。
先前福利院里来领养小孩的人里也未尝没有这种,叶沉的圈子当然要比那些人更高层一些,但一些逻辑是共通的。
Alpha 可以标记许多个 O,但 Omega 的发情期却只能由一个 A 来解决,为了这种天然的不对等,联盟早就制定过一千八百种条约来规范 AO 之间的标记关系。
然而对风流多金的年轻 Alpha 来说,顺势包养几个小情儿大概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沈榭垂着目光,一件一件把画纸剪刀都归置整齐。换个角度想,自己那天突然失控的信息素,或许才是把无辜的对方牵连进来的罪魁祸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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