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大为懊悔,再转头一看,提得高高的一颗心顿时又放了回去。原来刚才野儿委屈地出去,又不曾把门关上,宣怀风是走了过去关门。关好门,他又回到床沿坐下,拿手在白雪岚盖着胸膛的被子上轻轻拍了拍。
白雪岚问,「做什么?」
宣怀风也不知想到什么,赧然地犹豫了一下,又微微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如我把指挥权交给你,你以为如何?」
白雪岚被他一句话,撩拨得心脏怦怦乱跳,浑身的血都涌到一处了,勉强按捺了兴奋,不动声色地问,「交指挥权可不能开玩笑,那是很认真的一件事。万一我做指挥,你又不听从呢?」
宣怀风说,「事情还没开始,你怎么就指责我不听从了?那么,你现在就说出一个指挥来,让我来执行。」
白雪岚果然说了一个命令,「你到那角落里,把水气管子的开关打开到最大。」
宣怀风为了安慰他这个伤员,存心给他一个不正经的特权,不料他竟提出一个很正经的要求,不禁诧异地问,「你身上盖着这么厚的被子,还觉得冷吗?」
白雪岚说,「我不冷,我是怕你等一会冷。」
宣怀风正奇怪自己等一会怎么会冷,话未出口已明白过来,人的身上若无寸缕,自然是会怕冷的。这样一想,脸上就一阵发热,如果就这个话题再和白雪岚说什么,又怎么好意思?索性沉默着,听话地去把水气管子的开关开到了最大,又涨红了脸走回来,还是在床沿坐下。
白雪岚看他这副模样,又这般听话的行事,居然是从前自己行动力十足时未曾遇过的优待,更是兴致勃勃起来,赶忙又下了一个指挥令。
至于他指挥宣怀风做了什么事,发布了什么不可传与外人的具体命令,此皆秘密,只有他二人知悉罢了。
宣白二人之间,因为都是颇有脾性的人,常有不合情理之事,譬如今天,便让野儿不知缘故地受了一场闷气。他二人紧闭了房门,在里头用指挥权执行起不为人知的密切合作,野儿半点也不知道。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想着刚才的事,大年初一的日子挨一顿好骂,大概这一年都要倒霉,越想越生了一股闷气,拿起没做完的鞋垫子扎了几针,又没有心绪做下去了。她便把鞋垫子和针线丢开去一边,伏身在床褥上,慢慢身体放松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后来外头有人说话,声音传过来把她惊醒,迷迷糊糊地从床褥上直起身来,也不知自己刚才睡了多久。
她心里想,管它多久,反正自己打定了主意,今天是绝不去伺候那不讲道理的人了,白家那么多听差丫鬟,他爱谁就使唤谁去。此时外头街上,想来人人都高高兴兴的,我为什么在这里和自己过不去?我存了那点薪金,也可以打扮打扮,去街上逛逛,给自己买点开心。
她便走出房间,想打一盆水来洗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逛街去。到了门外,刚好遇上一个丫鬟来找她,告诉她说,「少爷找你,快去罢。」
野儿问,「找我干什么?」
那丫鬟说,「也就是伺候吃饭罢,我看他们把房门关了许久,大概狠狠地睡了一个午觉,后来门打开了,宣副官就拉铃叫人,说要吃的,少爷人倚在床边不能动,也是满口嚷嚷要吃的,还吩咐我和厨房说不要稀饭,要大块的肉。我倒好笑,怎么睡了一觉,却比在外头忙了一天还饿呢?口信我已经送到,我走啦。」
野儿叫住她说,「告诉你,我可不去伺候谁吃饭。」
那丫鬟诧异地问,「咦,你这是闹什么?」
野儿说,「哼,大过年的,我为何要闹?我只是不想挨骂罢了。」
那丫鬟问,「谁骂你?」
野儿说,「不提了,提了白生气。你就去那头说,我有事不能伺候。」
那丫鬟笑着说,「呀,我要是去说,就换我挨骂了,我为什么要白走一趟讨骂?你和石花要好,怎么不叫她给你做一个顶替?」
野儿说,「要是石花在跟前,我也不拜托你啦。可是她又跑哪去了,也不知忙些什么。」
那丫鬟说,「她忙,我也忙呀。反正我口信送到,就没我事了。我走了,还有许多事要我做呢。」
说着就匆匆跑了。
野儿懊恼地跺脚说,「死丫头,你哪来许多事做,不过忙着看热闹吃点心罢啦。」
虽没人帮她带信给那边,不过她也不是必要去做一个报备,心忖,少爷身边横竖少不了照顾的人,自己绝不能再腆着脸去讨没趣,便照着原来的打算,打了水来,把脸洗干净,换过一套新衣服,略施了脂粉,便往外头走。
到了大门外,正好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也正从白家大宅走出去。那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护士服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出诊箱,想来那男人就是个医生了。
门房帮他们把停在门口的一辆小汽车的门拉开,请他们上车,然后汽车就开走了。
野儿虽怀着一点小气愤,但见了医生,不禁就有些疑惑,怎么忽然把医生叫了来?宅子里最要紧的病患,自然就是那一位,难道是他的病情有了变化?
如此一想,本要往外走的脚步不禁就迈不开了。毕竟已经悬了心,就算出去玩,也是无法玩得畅快的,踌躇一下,便又掉头走进了大门。
她回了小院,径直往白雪岚的房间走,刚到门外,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她是最熟悉的,可不就是那可恶的少爷,志得意满时畅快的笑声吗?
野儿悄悄探头往里一瞧,白雪岚已经起了床,坐在轮椅上,宣怀风却不知哪里去了。白雪岚那一脸的精神,不但病情没有新的状况,而且看起来是康复得极好,简直如进了十全大补药一般。这样看来,自己的一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野儿转身又想离开,可是白雪岚眼尖,早看见她身影在门外一闪。
白雪岚提着声音朝门外说,「野儿,你进来。」
野儿被他叫住,只好走进来问,「叫我做什么?」
白雪岚说,「我手不能动,你给我喂两口。」
野儿扫一眼他面前桌上,已经摆了菜肴碗筷。除了一大碗熬得稠稠的稀饭,一碟酥脆新鲜的油旋,还有一盘油光淋漓的酱油烧肉,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肘子,一盘炸得金灿灿的大虾。这样油腻菜色,哪是给病人吃的,想必是少爷饿了,敞开来叫厨房做的,真是一点不懂得顾惜身体。
白雪岚等了片刻,不见她过来,问,「叫你呢,没听见吗?怎么不说话?」
野儿把头一撇,说,「我不敢说话。我这人,开口就叽哩呱啦一大堆,叫人生气。」
白雪岚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想起前头的事情来,不由好笑,说,「好啦,是我不该说那两句,我给你赔个不是。不要生气好不好?」
野儿说,「你是少爷,我是丫鬟,谁敢让你赔不是。总之我不配伺候您,您叫别人伺候好了。」
白雪岚刚刚尝了一番甜头,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这时候小丫头耍脾气,他是十二分的能够容忍,很和蔼地微笑道,「我的天,你都敢给我摔脸子了,哪里是丫鬟,简直是一位很有尊严的小姐啦。算了罢,我不过是白说你一句,你难道不能体恤一下受伤的人吗?我好不容易高兴起来,让我保持一下这点愉快,成不成?」
野儿让他好言哄了两句,也觉得不能再为一点小事闹下去,见白雪岚奉承她是一位有尊严的小姐,脸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听白雪岚提起受伤,忙说,「是啦,我正要问,刚才大门外看见一个医生,是不是你叫来的?你身上哪里不好吗?」
白雪岚说,「没什么,差不多到点了,吗啡药效失了,所以要医生再打一针止疼。我饿坏了,你快喂我吃点,首先把那炸大虾剥两只来。」
正说着,旁边连通着浴室的小门忽然开了,宣怀风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
野儿开始不见他在屋里,原以为他到外头办事去了,此刻见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浴衣,脸上微微泛着被水蒸气氤氲过的粉红,知道他刚才是沐浴去了,不由奇怪,大白天的,怎么忽然要洗澡。
她好奇地瞅了宣怀风一眼,却没问什么,走到桌前,当真为白雪岚剥起虾来,一边剥,一边又对白雪岚问,「为什么要我?这里不是有一位,很乐意喂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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