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尾(15)
在那个做爱的镜头里,李杨骁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黑色的布,他骑在那个人身上扭动腰肢,赤裸的脊背在幽暗的光里显得格外诱人,高潮的时候,他的嗓子里发出一丝难捱的呻吟,听起来有种失控的意味,让这场激烈的性事显得无比真实。
迟明尧想起黄莺讲过的那个笑话,她讲那个时候的江朗,为了这一场戏和李杨骁吼,你他妈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爱。
所以那个时候,他做过吗,是做过才显得这么真实吗,可明明真正做的时候,他好像又是一副任人摆弄的青涩样子。到底哪个才是演出来的?
片子的最后,李杨骁走在校园里,走在高楼投下的阴影和外面阳光的交界处,迎面撞到一个人,是酒吧里那个年轻的男人,他第一次没戴面具和他对视,叫了一声:“老师。”
那个人“嗯”了一声,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片子不长,时长不到一个小时,镜头很破碎,但江朗无疑是很会拍人的,李杨骁在这部片子里时而妖娆时而青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镜头围着他转的时候,有时会给人一种感觉,似乎镜头的背后是那个年轻的男人。
迟明尧又点开了几个片子,李杨骁演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角色,歇斯底里到吃了女友的变态,僵尸潮爆发时拯救全校的中二英雄,有严重尴尬恐惧症的极客宅男……
迟明尧点开的最后一个片子,片名叫《偷心》,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五年前。
李杨骁在里面演了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偷,经常在白天去别人家偷东西,只是他不偷值钱的东西,只偷对别人最重要的东西,比如签满NBA球星名字的篮球,写满了初恋回忆的日记本,盖满全世界章子的护照……在一个年轻女孩的家里,他看到贴了满墙的照片,推断出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然后偷走了那件裙子的腰带。有一天他在地铁上看到了那个女孩,她还是穿着那件裙子,只是换了个腰带,看起来有种怪异的违和感……
这个有些奇怪的故事就围绕着男孩和女孩展开,洋溢着青春又怪诞的气息。李杨骁在前半段是完全放松的状态,楼梯一跨三级,是很轻盈的少年姿态,当他把别人最喜欢的东西偷走之后,他会对遇见的第一个人绽放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迟明尧从来都没见他这样笑过,嘴巴咧开,露出牙齿,眼睛笑得眯起来,唇边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笑得好像可以感染全世界。
在片子的后半段,他爱上了那个女孩,开始变得唯唯诺诺,整个人都失去了那种夺目的光彩,他害怕那条偷走的腰带被发现,但又舍不得扔掉,于是他想方设法地把腰带藏起来,甚至害怕到产生幻觉,电影的最后,他因为爱变成了一个疯子……
所有的片子都不长,但很多镜头都充满了爆发力,李杨骁在电影里完全脱离了他自己,在各种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毫无保留地释放。
迟明尧一口气看完了他所有的作品,等到最后一部片子开始出片尾字幕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但他毫无睡意,他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李杨骁,光彩照人的、唯唯诺诺的、歇斯底里的、青春洋溢的、冷静克制的……每一个李杨骁都不是他自己,但好像又都是他自己。
迟明尧突然发现,李杨骁笑起来也很好看,和他哭起来一样好看。只是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从来都没这么笑过。
不过他们之间,好像本来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第29章 剧组
进组之前,李杨骁和前经纪公司解约了。递交申请的时候,他对于自己接到戏的事情只字未提。整个解约过程都很顺利,李杨骁连个小透明也算不上,又得罪了圈内高层陈瑞,什么利益都不能带给公司,如今他自己提出要走,公司那边没有任何异议,程序处理得也很快,连违约金都从轻处理,让他赔了几千块直接了事走人了。
至此,李杨骁彻底回到那个没有经纪公司,只有一个言情剧男二邀约的起点了。
进组的那天,李杨骁是自己打车去的。他到剧组的时候,同组的演员都还没来,很多工作人员在旁边进行准备工作。
导演正和摄像师在一边说着什么,见到李杨骁,笑着招呼道:“杨骁,到这么早啊?”
李杨骁走过去说:“也不早啊,不是通知九点吗?”
导演笑道:“希望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听通知。”
那边有人高声叫导演过去,导演应了一声,对李杨骁说了句“我去看一下”,就小跑着过去了。
李杨骁前几天参加剧本围读的时候,和摄像师见过,他隐约记得导演介绍的时候说他叫“孙磊”,于是他朝摄像师点点头,叫了声“磊哥”。
“你就一个人来?”摄像师正低头调试机器,咬着烟问道。
李杨骁明白他是在问自己怎么没带助理,他伸手帮忙扶了下机器,说:“对啊。”
摄像师低着头说:“这么稀奇。”
摄像师话不多,李杨骁也不善于起话头,两人站在一起一时有点尴尬。摄像师朝一旁抬了抬下巴说:“没事儿,我自己扶着就行,你去那边坐着吧,一会儿该叫你去化妆了。”
李杨骁坐下来之后,给自己点了根烟,把剧本翻到今天要拍的那一场,又顺了一遍台词。过了不多久,化妆师助理走过来,让他到里屋去上妆。
就在他上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化妆师说:“估计是魏琳琳来了吧?”
助理小姑娘跑到窗边朝外看,问:“徐景晔还是魏琳琳?”
“徐景晔来的话动静会更大一点。好啦,稍微化一下就行,长这么标致,我都怕画蛇添足。”话刚说完,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闹,化妆师把工具放到桌子上,笑道,“看来这次是徐景晔。”
外面,导演正和徐景晔、魏琳琳寒暄,见李杨骁出来立刻招呼道:“杨骁过来!”
李杨骁走过去,导演拍着他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演罗子茗的演员,李杨骁。”
几个人握了手,简单打了招呼。徐景晔和魏琳琳身后都跟了三四个人,排场搞得挺大的,两个人之前也在别的场合见过,很快就聊起来。
李杨骁连个稍微有点知名度的作品都没有,而且已经毕业两年多了,又不能总把“中戏”这个标签贴在身上。一个毫无知名度的演员进这样的剧组当男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背后没那么简单,在没摸清他的底细之前,谁也不想跟他搞得太熟络。
但魏琳琳和徐景晔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对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得心应手,尤其是魏琳琳,有时候明明是在跟徐景晔说话,眼神也还是会看向李杨骁,似乎是在传递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你可以一起来聊,我们不排外。
但李杨骁站在旁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不自在。娱乐圈看似门槛很低,谁都能说自己是个演员,但人气和知名度还是会自动划分开不同的圈子,达不到这圈子的标准,就算站得再近,也一样会被远远地隔开。
好在场记这时候牵过来一只狗,把狗绳递给李杨骁说:“杨骁老师,这是咱们剧里的那只狗,叫旺财,导演说给您牵着,培养培养感情。”
“别、别叫我老师,”李杨骁接过绳子,蹲下来摸了摸狗说,“这就是旺财啊,什么品种,雪纳瑞吧?好乖啊。”
场记是个小姑娘,见李杨骁长得好看,不自觉就有种亲近感,蹲下来说:“对,还挺亲近人的,你平时没事儿的话可以去遛遛狗。”
两个人逗着狗,化妆师助理过来叫魏琳琳和徐景晔去休息室上妆。
等他俩走了,小姑娘猛地抬头,叫了一声:“完了!我刚还想让徐景晔给我签名来着!”
李杨骁回头看了看说:“下次签吧,你在剧组里待着,有很多机会啊。”
“忙成狗的时候就没机会了,晚上我室友会追杀我的……”小姑娘眼睛一亮,看着李杨骁说,“要不……你给我签一个吧!”
李杨骁根本没给别人签过名,他愣了一下说:“我?开什么玩笑。”
小姑娘哈哈大笑,拉着李杨骁说:“签吧签吧,这剧播了之后,你一准儿就火了,到时候再找你签名就不容易了。”
李杨骁本来不好意思签,但小姑娘后来又劝了几句,他便接过本子,在上面签了自己的第一个签名。
“来个to签吧?”
李杨骁没听懂,问:“什么叫兔签?”
“T-O,to,就是专属签名,你就写祝思琼……写啥呢……”
小姑娘还没想好要他写什么,那边导演就叫了李杨骁的名字。李杨骁飞快地写了几个字,把笔和本子递给她,站起来走过去了。
小姑娘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祝思琼:天天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李杨骁”
李杨骁正式开始拍戏,拍的戏份其实是打乱的,先拍的是在健身房里罗子茗和赵可妍相遇的一场戏。
罗子茗被他妈开着车送到了健身房,逼他进去运动,但他已经实习了一天,一动都不想动。于是他在健身房转了一圈,看见一整间房子里的人都在躺着睡觉。
罗子茗不知道这是瑜伽休息术,以为是什么睡觉课,于是他弓着腰溜进去,躺到了一张空的瑜伽垫上。等到音乐播完,所有学员起来做最后的放松时,罗子茗还在一旁呼呼大睡,周围一片低声窃笑。前排的赵可研听到笑声,回头一看,这不是前几天分配给自己带的那个实习生么……
李杨骁这场戏拍了一遍就过了,魏琳琳和徐景晔对戏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演。
就在他一边抽烟一边看他俩对戏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小声地叫了声:“师兄?”
李杨骁抬头看了一眼,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生。
男生挺高兴地说:“师兄,真的是你啊。”见李杨骁有点迷茫的样子,他解释道:“哦……师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和江朗师兄拍《迢迢》的时候,我去帮过忙,那时候我才大一。”
李杨骁依旧没什么印象,但他点点头说:“是你啊,有一点印象,你叫……”
男生接过话说:“胡奕。”然后他坐下来,紧接着说,“师兄,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太巧了。我们上课那会儿,董成其老师总是提起你,后来《迢迢》的成片出来之后,我跟江朗师兄要过来看了,你演的特别好,真的。”
李杨骁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问:“你看过《迢迢》?”
“不止《迢迢》,《救世主》也看过,后来还去网上搜过你的片子,可惜好多都找不到资源了……”
李杨骁第一次遇到可以称作自己“影迷”的人,他转头认真地打量了胡奕,问道:“你在剧组做什么?”
“做磊哥的助理,我不是学摄影嘛。”
李杨骁点点头,笑笑说:“挺好的。”
胡奕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又问:“师兄,你后来再见过江朗师兄吗?”
李杨骁弹了弹烟灰,说:“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他不肯见我。”
“去年吧,我去上海跟组,遇到了江朗师兄,后来大家在一起喝酒,他喝醉了,跟我们说,那件事发生以后,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他在上海?过得怎么样?”
“说实话,好像不太好,他已经不写剧本了,跟的那个剧组也不好……”
李杨骁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烟都燃尽了,冷不防烫到了手指。他手上抖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垃圾桶前摁灭了烟。
走回来的时候,他跟胡奕说:“下次再见到他,你跟他说,他最对不起的只有他自己。”
迟明尧自从看过李杨骁的所有作品之后,脑子里就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李杨骁,哭的笑的,阴森的,蹦跳的。原本回国的这两年里,自从接手了明泰家居的业务后,他就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没心思搞什么儿女情长,连性生活都免了,活活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性冷淡。
但李杨骁实在太有意思了,他好像带着一个很冷漠的面具,可以预见面具撕开之后会是多么生动的一张脸。生动到,就算隔着这层厚厚的面具,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下面鲜活的脉搏跳动。
迟明尧太想看看面具后面的李杨骁了,但如果生硬地撕扯,他只会把自己藏得更深,甚至会戴上另外一层更加荒诞的面具。
虽然那也很有意思,但还是真实的李杨骁更让人感兴趣一点。
迟明尧甚至在某天晚上下班之后,又拿硬盘做借口,给李杨骁发了条消息说:“硬盘这次真的拿回家了,过来拿。”
这话简直说得有点光明正大的无耻,翻译过来就是:我又想睡你了,过来侍寝。
李杨骁收到消息后,简直被迟明尧的无耻震惊了,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冠冕堂皇地拒绝道:剧组地方太偏,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带给我吧。
李杨骁并不反感跟迟明尧上床,在他的认知里,做爱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必要搞得那么神圣,生理需要而已。但跟迟明尧上床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想起那天晚上提到的八十万,这会时时刻刻的提醒他,这个资源是他睡过来的,是交易来的。
没人愿意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他想把这件事情忘掉,哪怕是逃避也好,洗白自己也好,反正就是不想直面这场交易。
在经过了最初的生疏客套之后,魏琳琳开始不再把李杨骁当回事儿。如果真的有靠山,怎么会连个助理都没有?尤其是在某天深夜收工之后,李杨骁自己叫车回酒店,足足叫了半个钟头也没有司机接单,最后跟着魏琳琳的车回去了,简直有点辛酸。
那天晚上之后,魏琳琳对李杨骁的态度就产生了极大的改变。第二天李杨骁在旁边看剧本的时候,魏琳琳把自己的外套塞过来说:“杨骁,帮我拿一下我的外套,容易皱,别团成一团拿。”
李杨骁拿着魏琳琳的衣服,也觉得自己有点辛酸,在学校演戏那会儿,学妹们争着抢着帮他拿衣服,如今到了剧组,他得帮别人拿衣服了。
但被人使唤总比被人背后说闲话好受一点,他也没什么太大意见。拿件衣服而已,也累不着。
迟明尧忙完了手上的一个项目,周五没去上班,开车去了《如果云知道》的剧组。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这个项目做的不错,需要全身心放松一下。李杨骁是手边最方便的人选,不用白不用。
迟明尧走进剧组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李杨骁。李杨骁正站在离摄影师不远的地方,看着魏琳琳和徐景晔演戏。在一群不修边幅的工作人员中,李杨骁身高腿长,脸也好看,整个人显得格外出众,看起来尤其赏心悦目。
迟明尧站在门边,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凑过来的副导演,一边给李杨骁发了个短信:“李杨骁,我来睡你了!”
然后转头跟副导演说:“你现在没事儿吗?帮我过去让李杨骁看一眼手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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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彩蛋:
副导演默默地在心里说:“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第30章 剧组
迟明尧开口要求,副导演自然不敢拒绝,他以为是找李杨骁有什么急事,便一路小跑过去,说:“杨骁,迟总过来了,在那边儿站着,让你看一眼手机。”
李杨骁一只手拿着魏琳琳的衣服,另一手拿着喝了一半的咖啡,不太方便看手机,他朝迟明尧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嗯?什么事啊?他怎么不过来?”
副导演心里也想问这句,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说:“可能有事情想让你过去吧?你看一眼呗。”
李杨骁弯腰把咖啡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那一瞬间,他心里飙了一万句脏话:这人实在太不要脸了!
副导演很关切地在旁边问:“迟总找你有事儿?”
李杨骁看了眼不远处正对着他抽烟的迟明尧,强作笑脸地对副导演说:“哦,他找不到卫生间,我还得等琳琳姐这场戏拍完把衣服给她,要不周哥你带他去一下?”
副导演顿时震惊了:迟明尧看起来还挺有气势,刚刚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原来是憋尿憋的?!李杨骁又说:“他也不太好意思直说,周哥你过去,直接说李杨骁让带你去的就好了。”
副导演忙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副导演又一路小跑到了迟明尧面前,小声说:“迟总,您跟我来。”
迟明尧莫名其妙:“去哪儿?”
副导演十分顾及迟明尧的面子,说:“杨骁让我带您去的,他暂时走不开。”
迟明尧以为李杨骁是要副导演带他去什么休息室之类的地方,他看了眼李杨骁,李杨骁对他点点头,示意一切都交代好了,尽管跟着去吧。
迟明尧便跟着副导演走了,边走边想,没意思,没逗起来,怎么没看出他生气啊?不好玩。
直到走到离卫生间几米的地方,副导演开口了:“迟总,就在前面。”
迟明尧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头一看,更莫名其妙了:“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这里就是卫生间……”副导演话说到一半,眼见着迟明尧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您不是要找卫生间吗?”
“谁说的?”
“啊?杨骁让我带您过来的,他暂时走不开……”
“操。”迟明尧的脸色很难看,低声骂了句,然后撇开副导演,大步走了回去。
李杨骁看着迟明尧黑着脸走过来,心里快要笑翻了,但他不太好表现得太明显,强忍着笑问候道:“迟总,您方便完了?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