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久必婚(179)
上菜布菜的小太监宫女恰好认识他,对他行李后也没有催促展慈离开。展慈站在大殿侧面的花园门口,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今晚的月亮很大,不过小侯爷曾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也许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展慈这样安慰自己,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雪白的丝绢,擦了擦手。
“小——小御厨?”
*
展慈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他以为绝对没有希望的事情都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谁能想到在他守着花园的侧门独自神伤时竟然能遇到他心心念念的小侯爷!
小侯爷叫了他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展慈就着宫灯发现小侯爷的脸今天红得过分,靠近了一闻,酒气冲天。
“侯爷。”展慈努力平稳自己颤抖的声线,深深地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
然而头还没有贴到地面,他就被拉起来了。
“不是说了,以后只有爷在的地方不行礼。”封小侯爷说话声音像是含了一块奶馒头,囫囵不清。说完似乎想要挥手,但是却带着自己一踉跄,差点摔倒。
“您醉了,我给您找点醒酒的。”展慈一把扶住了小侯爷,想来想去,最后拉到了自己在的御膳房后面的小院。这里周围都住着厨子,不算在宫廷内部,小侯爷作为男子,留在这里总比留在宫里要安全保险。
虽然有点委屈侯爷了。
期间展慈还妥当地找人联系了小侯爷身边的太监小德张。小德张差点丢了小侯爷,吓得魂都要散了,见到展慈一直抓着他的胳膊给他道谢。
一晚上,展慈和匆匆赶来的小德张一起给小侯爷更了衣,洁了面,还煮了醒酒汤哄他喝了一点。最后一起看着他在展慈自己的床上昏昏然地睡去。
“这一晚上真是折腾展大人了……”小德张微微躬身。
他也没有料到自家侯爷会借着酒劲儿突然兴起坚决不回侯府,就一定要住在人家御厨的小院子里。
“不辛苦不辛苦。”展慈摆手。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那您去外间先凑活一晚,这里我守着。”小德张又躬身。
“不了,我来吧……您休息就好。我没事的。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恰好这时,本该昏睡的侯爷竟然就着酒劲儿呓语:“吵死了,出去。”
小德张面色尴尬地一笑,只好嘴上应:“奴才这就出去……”
“小——小御厨呢?”小侯爷闭着眼睛,大着舌头又问。
“臣在。”展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想着自己五品了大概可以自称为臣了。
“嗯……”侯爷吧唧了一下嘴巴。
最后那晚上,展慈在屋里心满意足地守了他的小侯爷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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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太爷爷然后呢?”一个金发蓝眼睛的小姑娘趴在展慈的胳膊边好奇地看着展慈。
“对啊,爷爷。然后呢?”另一个黑头发金色眼睛的小男孩也同样伸长了脖子。
“后面……”展慈清了清嗓子,求助地看着身边拿着kindle沉默不语的封樾。
封樾放下了手里的kindle,在《明朝那些事儿》上的某一页顺手加了个书签。他笑眯眯地摸了摸面前的两位小朋友的头,“然后我就向皇帝讨了个赏赐,把小御厨要回来了。”
“还能把小御厨要回来?”金发的菲比(小于和卡莱尔的小女儿)惊叹地问。
“肯定是用了什么条件!”比小姑娘稍微大一点,其实大一个辈分的奥利弗(展大鹏和凯厄斯的次子)煞有介事地说。
封樾赞赏地看着奥利弗,点点头,“我带兵出去打仗,打赢了,就能提条件。”
展慈温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摇了摇头:“我当时知道你们(太)爷爷去打仗担心极了,差点逃出宫。不过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要班师回朝了……”
“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说我贪嘴,实在想念那一口醋溜鸭肠。就把你们的爷爷又带回家了。”
“哇!”两位小朋友同时惊叹出声。
“可是……太爷爷,你是怎么喝醉跑到那个门口的呀?宴会不是在大殿里吗?”菲比发现了“盲点”。
“啊……这个。”封樾尴尬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展慈,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喝多了,本想去、去嘘嘘的。回来的路上,我就想着,要不去御膳房看看我的小御厨怎么样了。然后差点迷路……好在还是碰到你的太爷爷了。”
“那你们回去以后呢?皇帝真的把太爷爷给你了吗?”菲比抱着怀里的洋娃娃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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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慈作为御厨被皇帝又赏给了封樾,封樾却完全把他当做了家人护在身边。
展慈的小院还在,东西摆设还是以前的模样,他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的小院离封樾的主院有多近。
展慈自然而然地在侯府彻底住下了,封樾不会让他每天都做饭,偶尔还要带着他去骑马,打猎。或者去京城各种酒楼,美其名曰让展慈”偷师“,其实他只是想把展慈带在身边罢了。
展慈喜欢做饭,自然也喜欢吃。
封樾强行拉着展慈和他一个桌子,一块用膳。
“你尝尝这个醋鱼,听说厨子是江南来的。”封小侯爷亲自给小御厨布菜。
展慈吃得很香,忍不住地勾嘴角笑。
“嗳?你这里又两个窝儿。”封樾突然用手戳了戳展慈的脸。
展慈不明所以地看着身边的小侯爷,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确定地问:“是……是梨涡吗?”
“梨涡?”封樾沉思片刻又戳了戳展慈的脸蛋,煞有介事道:“这是馋窝吧?”
“馋窝?”展慈一脸茫然。
“对,就是馋窝。说明你爱吃……馋嘴。”封樾在心里笑翻了天,表面还是很淡定。
自此,直到很多年,就连遗传了自己爷爷梨涡的展小于都以为自己脸上的,是“馋窝”。
*
封樾是在和小御厨又相处了一个月后才发下小御厨识字不全的。
展慈一度担心封樾会嫌弃自己,然而是他多虑了。
“当年你看菜谱,爷以为你……是爷疏忽了……”封樾一脸愧疚地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新的宣纸。
“来。”封樾拿起毛笔,“你来帮爷研墨。”
展慈立刻走到桌边,乖巧地开始研墨。
“以后每天爷都教你一篇大字,你跟着爷好好学。”封樾一脸认真。
“好。”展慈眯着眼睛弯着嘴角研墨。
“你不认识「镶嵌」,却认识「镶冬瓜」?”封樾百思不得其解。
“你给我的菜谱里,有「镶冬瓜」一菜……我问了一个识字的太监,他教我的。”展慈小声说。
“他白白教你?”封樾觉得稀奇。
“也不白白。”展慈看了一眼小侯爷,继续道:“我给他我的赏银,一两银子,十个字。”
大概是小侯爷的表情越来越不好,展慈默默地闭住了嘴巴。
“亏了。”
半晌,展慈听到小侯爷这样说。
“啊?”
“一两银子十个字,亏了。”小侯爷重复,在心里道:难怪这些年,也没见他存下多少金银赏赐,感情全都花在教育上面了。
可是反过来一想,心又忍不住跟着疼。
“那……那多少合适?”展慈忐忑地问。
“爷教你一个字,你给爷做一顿饭。怎么样?”小侯爷淡淡地说。
“您不教我,我也给您做饭。”展慈连忙道。
“那不行。那爷教你认字多没动力……来今天就先看《诗经》吧……”
*
“然后呢?”菲比继续问,“所以封太爷爷教了你多少个字,你给他的饭都做了吗?”
“没有呢……字太多了,我怀疑我得不重样地再做好多好多年……”展慈笑眯眯地说。
“而且总会有新的字出现……我觉得你太爷爷能给我一直做下去。”封樾得意地一笑。
“爷爷,我爸爸说您的字就是封爷爷取的。”抓着手里小熊的奥利弗轻声说。
“对,攸宁。是他取的。”
“真好啊……我就没有字……”奥利弗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我也没有。”菲比揉着眼睛说。
“也许以后你们可以有一个。”封樾说道。
“之后呢?你们的故事之后呢?”菲比不死心地问。
封樾帮自己的曾孙女拉了拉被角,温声道:“之后就兵荒马乱了一阵儿。我被陷害了,提前送走了攸宁。期间经历了很多,最后攸宁又把我带回家了。”
“感觉进度条突然加快?”小大人奥利弗抓着被角说。
“因为那些事我们都快要记不得了。”展慈摸了摸孙子的额头。
“你们记得很早之前的事情,却记不得这些?”菲比歪歪头。
“因为……等你们将来就会知道。当遇到了一个人,你的记忆力就像是为他存在而存在。如果他不在了,那么那段时光,值得记得的事情就不多了,自然,很多事情也就记不清了。”展慈轻声道。
“我好像没有听懂?”奥利弗哼唧。
“等你将来就懂了……就比如我现在记得很清楚,去年我和你们封爷爷在非洲看火烈鸟和动物迁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