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郑夫人的嫌疑也不小。郑夫人对郑司丞极其了解,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一概全知道……”
章平已经十分无语,也小声回道:“可是案发之时,郑夫人人在蜀中,距离这里路途遥远,总不可能插翅飞过来行凶。”
叶小楼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我知道,但也不能排除买凶的嫌疑啊……”
李好问听叶小楼在身后胡说八道,心里一阵烦躁,真的很想再次“复现”李贺的本事,封上叶小楼的嘴。
但郑夫人来到布置成郑家花厅的那间公廨之后,竟定定地站在门外,良久都没有移动。
“外子……这是外子最后的样子吗?”
只听郑夫人颤声问。
花厅中,那捆被扎成人形的稻草依旧被放置在地面上,摆出郑兴朋在人生最后一刻时的姿态。尽管只是一具草人,也能看出它正奋力将右臂向前伸去,伸向那幅绘有持剑美人的屏风……
李好问站在郑夫人身边,只觉像是有人给了她当头一棒,将原本罩在她身上的那具金刚不坏的外壳硬生生敲裂开来一条缝。
于是,便有无休无止的哀伤从那条缝中慢慢渗了出来,先开始是涓涓细流,再后来是大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郑夫人泪流满面,径自迈步入内,来到那座屏风跟前。
叶小楼看不下去,开口道:“郑夫人,这里是我们长安县辛辛苦苦布置的……”
李好问回头使了一个眼色,章平与屈突宜一左一右,两人架住叶小楼,屈突宜伸手便捂住了这位不良帅的嘴。
郑夫人却充耳不闻。
她屈膝跪下,将地上那枚用作标记郑兴朋遗体位置的稻草人抱了起来,将它的“右臂”贴近自己的面颊。
“郑郎,我知道,在那一刻你是想见到我的……”
“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的……”
……
廨舍中,回荡着郑夫人低低的哀泣声。
她的悲伤最终将叶小楼也给感染了。这位不良帅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便屈突宜松开了手,他也挠着头不敢说话。
最终,郑夫人还是收泪起身,离开了这间令人伤心的廨舍。
长安县早先特地准备了一间空着的廨舍,供郑小郎君休息。此刻李好问等人赶紧将郑夫人也送去那里休息。众人守在外面,偶尔能听见屋里这对母子在喁喁细语。童音清亮,女声柔美却哀恸。
李好问等人在廨舍外站成一排,都背着手,不发一言。各人俱是神情肃穆,即便话多如叶小楼,此刻也板着脸陷入沉思,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少时,郑夫人从那间廨舍里出来,向李好问等人致歉。她已收敛了情绪,又恢复为原先的端庄模样,盈盈施礼道:“各位长官请见谅。小妇人一见外子临终时的情形,实在情难自已,方才有此一哭。”
李好问叹了一口气,问道:“郑夫人,里面那座屏风上执剑而舞的美人,是按照夫人您的样子画的吧?”
郑夫人颔首:“是的。”
叶小楼在旁听见,脸色古怪,上前就扯李好问的衣袖,小声问:“你……李司丞,你是怎么猜到的?明明那美人的容貌被血迹完全掩盖了啊!”
李好问:……我看到的。
郑夫人温婉低头,柔声解释:“其实我一直是个好动好玩的脾性,即便嫁与郑郎,这脾气也从没变过。”
“以前还没有昭儿的时候,郑郎常常带着我,两人一起在长安城内游乐。他会带我去曲江池泛舟,去乐游原跑马,去平康坊听曲,去东西两市逛街……
“后来我们有了昭儿,他还是会偶尔会带我出门玩乐。那时我非要女扮男装,装成男儿的模样和他一起去逛平康坊的三曲,他也不介意,只管对我百依百顺……”
李好问这时终于想明白了,忍不住在心里默默为楚听莲点蜡。
楚凤魁以为的“情敌”就是人家的原配正妻。
“这幅屏风,是郑郎请了杭大家专门为我画的,将我画成这执剑器起舞的样子。也是因为我最喜欢这剑器浑脱舞,喜欢舞者英姿飒爽的样子。”
“于是郑郎请人画了这幅屏风,但从来没有将它放在前堂的花厅里。毕竟若是有外客到来,看到绘着家中主母的屏风……总是一件失礼的事。”
说到这里,郑夫人面颊上染上了些许微红,十分羞涩地说道。
“所以……郑郎的同僚即便曾到家中作客,也从未见过这幅屏风。”
李好问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前为止,郑夫人所说的,都合情合理,而且也与他所见的事实相符。
但是他身边站着的叶小楼却认死理儿。
“郑夫人,你说这座屏风是以你的容貌为蓝本画的,可有什么证据没有?”
郑夫人闻言一怔,道:“我被画在这屏风上,还需要什么证据?”
“那我们长安县打算将这件证物上的血迹清洗,以验证屏风上画的是不是你,可以不?
听到这个要求,郑夫人顿时显得心乱如麻。
“能助各位破案,固然我所愿也。但这件屏风,对我来说也是极其宝贵的遗物,如果将屏风洗坏,岂不是,岂不是……”
叶小楼顿时迈上一步,想要指责郑夫人心虚。
李好问连忙将其拉住。
正在这时,一名长安县的不良人匆匆跑进来,向叶小楼禀报:“叶帅,刚刚外头送来了消息,说是您要找的杭知古回来了。”
好几人闻言都差点跳起来:“杭知古回来了?”
当初杭知古攒够了养老钱说要回乡,却又在回乡的路上莫名失踪。当时无论是长安县还是诡务司,都认为这条线完全断了。
谁能想到他竟然又回长安来了。
“是回来了。说是攒够了养老钱,想要回乡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一位故交,被那位故交邀去乡里小住了一段时日,结果把养老钱给花光了。不得已,只能再回长安城来谋生……”
李好问在旁听那不良人说起各种细节,大致能判断出杭知古是遇上了诈骗,被人骗光了钱财,只好回长安继续打工。
“听说前些日子长安县找他,现在杭知古人就在县衙外。”
叶小楼忙命将人带进来。
有杭知古这位屏风画师来亲自验证,一切便再无疑义。
摆在郑家花厅中的这座屏风,确实是郑兴朋将郑夫人带去了杭知古的作坊,由杭知古一笔一笔,将郑夫人的容貌身形绘在屏风上,又按照郑家夫妇的要求,绘出了郑夫人持剑器翩翩起舞的样子。
哪怕是最会吹毛求疵的叶小楼,面对这样的铁证,也再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眼。
见到杭知古后,郑夫人还确认了一件事:有这位擅长绘屏的杭大家在,只要郑兴朋的案子能够结案,屏风作为证物能被郑家领回,那杭知古就有本事将这屏风修复。
一时间,郑夫人破涕为笑。长安县中的气氛缓和且融洽,似乎疑案的阴云正慢慢散去。
只不过李好问想不通:郑兴朋又为何将郑夫人送回原籍,这幅屏风,又为何被放置在了郑家的花厅中了呢?
待杭知古离开,诡务司一行人又邀郑夫人在长安县内坐下来。李好问当众问出了他的疑问。
郑夫人闻言轻轻点头,表示她有心理准备,知道李好问迟早会问这些问题,随后开口向众人陈述:
“大约在八个月前,郑郎很明显开始心绪不宁,夜不能寐。
“我试图安慰或是开解他,但他却说,要将我和昭儿送回益州老家。我们在那里,他可以不用担心我们娘儿俩的安全……”
一席话听得众人悚然变色。
原来郑兴朋将妻儿送回老家,并非外间八卦小报报道的那般,郑兴朋有了外遇,夫妻间感情出了问题。
而是他预见到了连他堂堂诡务司司丞都无法抵御的风险。
“在我与昭儿离开长安之前,郑郎将那幅屏风从后堂我的闺房中取了出来,放在花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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