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也就眼前这人会对他这么讲话了。
说什么别怕……
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听得人好笑。
“嘁。”
正走着,脑袋里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最近总是时不时跳出来说些难听话来刺他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给点小恩小惠就被感动了?明明是他非要把你拘在这里,这会儿倒成了你得感谢他才行,是不是很可笑?”
“……”
他的话语中总是带着丝毫不遮掩的挑拨感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师琅玉听得心中
厌烦,方才翘起的唇角到底还是平了下去,眉头也不由得紧了紧。
嘎吱。
脚下踩的地板突然不一样了。
纪秋檀转过头,拉着他到了窗户旁边坐下,给他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衾,还要特意调整一下窗户的朝向,省得让风吹得他着凉。
“你看,外头这会儿已经变成小雪了,不知道后半夜的时候能不能停,现在地上积雪都已经到小腿肚那里了……”
修士们住的客栈,每一间都放的有隔音阵法,所以哪怕纪秋檀在这里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也不用担心其他房间的人会听到。
师琅玉把手伸出窗外,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了掌心。
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在他手掌中静静躺着。
头顶,还有半边月亮。
“真漂亮。”纪秋檀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夸的是人,还是月下的雪景。
他也试着伸手去抓雪花。
然而那小玩意儿刚落到他掌心、都还没来得及叫人看清楚,就迅速融化了。
“什么嘛……”
几次过后,纪秋檀不高兴地放弃了这项活动,转头又斟了杯酒:“你要试着来一杯吗?”
“……”
躲在空间里,人可以一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但是纪秋檀是绝对做不到的,就算他不饿,碰到了好吃的也总是要尝两口。
所以,可以干脆刨除食欲的师琅玉比他更像修士,还是那种格外洁身自好,说不碰什么、真就能一辈子都不碰什么的“忍者”。
不过他这样,有时候,就让纪秋檀很想逗逗他。
这么想着,便突然往前凑了凑,故意凑到他身旁,手在他鼻端故意扇了扇风:“尝一口嘛,你闻闻这个味道,香的要命!其实我不介意喂你喝……”
一股热气骤然逼近,师琅玉微微张大双眼,在朦胧中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他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疑神疑鬼、总要把人心思往最坏处猜的状态了,在这片虚无天地里待着的这段日子,反而成了他这一生中最让人感到放松的时刻。于是他努力看着眼前那张模糊的面孔,试图把它和记忆中的模样给对上,而后,哑着嗓子道:“好。”
“……”
纪秋檀没料到他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心里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应的。
而他抿了抿唇,不再多言,也是因为说完话之后,他喉头便骤然涌上一股腥味,怕多说几个字就会被对方发现自己的不适,便借着那片朦胧的光,把在他眼前晃悠的酒杯接了过来。
“呃……你真喝啊?”
“……”
这酒是温的,入口便带着香甜的气味,进入喉管以后,被它所触及到的地方慢慢开始变得火热一片。
师琅玉从前喝过很多酒,比这更烈的也有,不过那些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38章
每次喝酒, 喝的也不一定是酒,而是筹谋。
如此一来, 倒是衬得现如今这一刻格外珍贵。
人不用琢磨太多事, 入喉的酒也变得如此单纯,它只是酒,再无第二种用意。
“……”
师琅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垂下眼眸, 刚想说些什么,但忽然感觉肩头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袭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抓了一把绣花针扎进了他的皮肉里一样, 冷汗瞬间在鬓边出现,他喉头一紧。
“你……”
修长白净的手指紧紧握住酒杯, 师琅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肩头曾经被人打下印记, 那印记是和他的魂魄紧紧相连,但之前他一直感觉不到那种痛楚,并且合欢宗老祖也并未再出现过, 他便以为是眼前这人用了其他的办法,把那道印记给消除了。
可现在……
他的肩头突然又开始胀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光线昏暗迷离的卧房内, 而不远处的帷帐中有个很眼熟的身影。
对方此时靠卧在床榻之上,身旁几个赤-裸的美人正在给他剥荔枝,难以言明的暧-昧气息在整个卧房内游荡。
下一秒,那人慢悠悠地伸手挑起了床帐,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直直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眼底带着令人脊背发寒的浓重阴霾。
“原来你竟是跑到那里去了……”
“可叫我好找。”
“……”
咣当。
手中的瓷杯掉在地上, 瞬间碎了一地。
师琅玉面上的松弛瞬间被惊惧所替代。
有多久没再看到过这张脸了?
他感觉自己就如同是被浸泡在温水中的青蛙一般, 忘记了外界的危险, 等到水温骤然滚起来他才发现,要命的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按他原本的性子,他不该如此,是他这段时间太懈怠了,连本该拥有的警惕心也慢慢在眼前这人的温柔攻势下,忘了个干净……
“谢云生!”
他脸色惨白,一把抓住了纪秋檀的手腕,难得如此失态:“你快走!离开这里,他马上便要来了!”
“……”
还未完全恢复的嗓音格外沙哑,就如同啼血的杜鹃一般,他说得着急,声带再次被拉扯,浓重的血腥味冲上喉头,痛楚不断在喉咙里拉扯着,弄得他一阵恶心。
但意料之外的是,对面脸颊上一片醉意的纪秋檀听了他这话,却半点也不慌张。
他只是笑了笑,而后,慢吞吞地将师琅玉冰凉的手重新按了下去。
“你看,雪还没停,但月亮变得好大。”
纪秋檀嘴里说着毫不相干的话语,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歪了歪头:“你信我吗?”
“……你故意的?”
师琅玉睫毛轻颤,只觉得心脏跳的飞快。
他都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刚才意识到合欢宗老祖竟是还没有放弃的一瞬间,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让身旁这人快点离开。
而纪秋檀嗯了一声,默认了他刚才问的那句话,却并不把话说明白,只说:“还有时间,我们……再看会儿雪吧。”
说着,纪秋檀伸出手,从袖中摸出来了一个装着丹药的盒子,把药送到了他不自觉发颤的唇边:“别怕,有我在呢,你先吃颗药润润嗓子。”
“……”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出“别怕”这两个字了。
暖烘烘的手指捏着一颗黑色药丸,抵在了师琅玉唇边,发苦的药味和他指尖的清香混在一起,忽然就有一种让人头晕的奇异感觉。
他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看,耳旁时不时传
来一句带着讥讽的话语。
“还看不明白吗?他在利用你。”
“你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他确实有可能不图和你睡觉,但是图你的其他,你真的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帮你这一把?”
“师琅玉啊师琅玉,这个世界的你怎么会是个蠢货?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已经被他给控制了,现在过去杀了他,你还有逃跑的机会,再晚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
那个自称“心魔”的家伙不停地挑拨。
而对面的青年还在等他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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