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要去一趟横滨。
因为照片中的人,是他被封存在记忆深处已久的妻子。
——
费奥多尔并没有过多关注这边的进程。
说到底,停留在波洛咖啡厅的米哈伊尔和森鸥外不过是两个早已设定好程序的仿生人罢了。
在没有任何观众的情况下,导演们只不过是提前将台词录入而已,之后再掐准时间播放即可。微表情等细节自然也是靠全息投影系统修正,尽力完善这一场连真人演员都没有的戏码。
只不过是戏剧而已,他这样告诫自己。
自己与津岛修治,绝对不会步入剧本中米哈伊尔与潘多拉的后尘。
第178章 绷带精觉得我
事情的进程十分简单。
那张照片如同上天降临的一道惊雷,作为惩戒世人的警告,狠狠落在了米哈伊尔心头早已干枯荒芜的土壤之上。
埋藏在心底的那座坟墓被毁,裸露出棺椁中他深爱之人恬静的睡颜。让这位守候着亡妻多年的男人立刻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前去与照片中的那人相见。
这背后到底暗藏了多少算计与阴谋,米哈伊尔早已无暇去顾及。那枚戒指的作用或许就是让他推迟抵达横滨的时间,以便这位心绪混乱的俄罗斯男人在恰当的时间点,抵达幕后之人安排的地点。
但是他根本不愿去深思,仿佛早有恶魔将诱饵放置在他眼前。除了触目可及的某项重要之物,其余一切干扰,都会被彻底无视。
或许他深爱的妻子,并未真正死去。
──
距离米哈伊尔得知信息,已经经过了将近半天的时间。
警方依旧对捆绑在太宰治身上的炸弹束手无策,昏迷不醒的青年也被诊断为吸入过量药物,想要通过身体自然代谢醒来,恐怕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原本在老城区搜寻的费奥多尔失踪,没能留下任何痕迹。询问了那位直到如今也未曾意识到自己深陷危险的小女孩,才勉强得出了青年独自一人去见幕后凶手的结论。
能够要挟到费奥多尔的,只有与太宰治相关的内容才行。
然而犯人显然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甚至能在工藤优作面前轻而易举犯下罪行。即便这位在世界范围内都饱受名誉的推理小说家再怎样推测,现有信息如此之少,他也无法得知对方所在地点。
毕竟如今的谜团可谓是接踵而至。
根据工藤新一带回的消息,警方原本已经锁定了这位神秘邀请者的真实身份,然而彻查资料库中也查无此人。正如同早在最初就无法找到被抛弃在孤儿院中太宰治的亲人,直到现在,有关那位女人的信息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大概率是太宰治的亲生母亲,对方却否认了这个猜测,并且着重提起了米哈伊尔。
唯一的真相太过荒谬,即便是工藤优作都不敢轻易下判断。同样的,毛利小五郎也考虑过这方面,但很快又因为费奥多尔完全不似混血的长相放弃了自己的猜测。
米哈伊尔的妻子,怎么可能会是面貌与太宰治那孩子完全一致的人?那她与太宰治之间,岂不是也有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血缘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对好不容易才撞着胆子向家人坦白关系的恋人……
那是违逆了伦理道德孕育而出的禁断之果。
──
在那片过于寂静的游乐园中,不知何时传来了倒计时的读秒声。
看似轻快活泼的游乐设施运转时播放的曲调,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空灵。旋转木马身上的鲜艳彩漆一片片剥落,裸露出那之下早已生锈的内里。
就连这座看似正常无比的旋转木马,也是由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废弃设施改造而成的。
是了,这才是与女人那一身丧服相衬的景象,而不是什么在诡谲环境中响彻着颇具童心曲调的场景。
就好像她周身所处的一切都该是这般,一同跟随着她奔赴死亡。
三分钟,连正常长度的一首歌都无法欣赏完,而这或许就是费奥多尔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下颌骨传来的痛楚愈发清晰,青年甚至能听见不堪重负的骨骼发出酸涩刺耳的悲鸣。他的全部视野都被女人那张与他恋人完全一致的面庞占据,隔着薄薄一层从头顶垂落的黑纱,窥视到的只有那双鸢色瞳孔中的无尽愤怒。
然而她的表情却像极了哭泣。
下一瞬间,女人的面庞上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就连紧紧捏住费奥多尔下巴的手也因此放松了力道。
即便不知道致使女人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青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猛地向后撤去,一把挥开了自己名义上母亲的手臂,神色凝重地死死凝视着对方。
哪怕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也不希望在最后让这个胆敢伤害她恋人的人好过。
然而不待他来的及做些什么,枪声霎时间响彻在这片过于空旷的游乐园内,惊起了零星几只停留在干枯枝头的乌鸦。
费奥多尔的表情定格在茫然上,血肉被撕裂的痛楚顺着神经末梢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一时间甚至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紧紧捂住自己被子弹穿透的腹部,甚至连跌倒的同时躲避开伤口都做不到,只能重重与遍布灰尘的坚硬大地相拥。
大意了,即便早就知道女人真的想要杀死的目标是自己,却不曾预料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开枪。
明明再等两分多钟,自己就会葬身于火海之中,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才对……
视线逐渐模糊,费奥多尔咳出一口血沫,颤抖着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直指自己的枪口。
他看到了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身影。
着装是最简单的黑色西装裤与白衬衫,面容与他完全一致的男人面颊惨白,过长的发丝被汗水黏腻在额角。他紧紧将表情恢复到清冷的女人揽入怀中,力气大到像是要将对方揉入骨血,满脸都是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
她还活着,他的妻子还活着。
米哈伊尔急切地掀开对方自头顶垂落的黑色薄纱,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妻子的五官,想要将她的面容牢牢刻印在心底深处,不会再随着时光流逝而忘却。
女人却微微垂眸,不愿意与自己阔别了十八年的丈夫对视。她攥紧手枪的右手缓慢抬起,趁着米哈伊尔不注意的时候,抵上了对方的大腿处。
她已经彻底清醒了。
米哈伊尔早就不是令自己沉沦的那个人了,所构成他的一切,已经寻不到丝毫那个人的影子。
魔人,怎么可能会是面前这个被爱意冲昏了头脑的生物?
真是荒唐到令人发笑。
“父亲……”鲜血早已将他的衣衫浸透,遭受到枪击的青年看到这一幕。他嘶哑的声音,虚弱无比地呼唤着米哈伊尔,试图提醒对方。
那个女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的确深爱着某个人,但那绝不会是如今的米哈伊尔。所以他丝毫不会怀疑,对方是否会开枪这一点。
不,倒不如说如今的情况,父亲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停止游乐园的炸弹,放任太宰治去死。
他是绝对不可能让那个女人死去的。
到底要如何是好……
然而米哈伊尔的注意力并没有分给他丝毫,仿佛面前这个即将死去的青年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贪婪地汲取着阔别十多年妻子身上的温度,不知不觉间,泪水打湿了女人的被漆黑丧服包裹的肩头,晕染开更深的色泽。
她轻声叹着气,举止间没有任何迟疑,让纤细指间扣下了扳机。
闪烁出火光的枪口最终偏离了些许。
脚腕传来一阵刺痛,米哈伊尔的表情也因此僵住。拟态为女性形态的潘多拉·亚克特一把将男人推开,冷淡的表情混杂了几分深入灵魂的疲惫。
她撇向旋转木马顶端的巨大电子显示屏,倒计时显示距离爆炸的时间所剩无几。鲜红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使得费奥多尔的心脏揪紧,然而女人却并未对此展露出过多的情绪。
在场的三人中,真正会死掉的只有力量继承不完全的费奥多尔。
所以她并不会担心什么。
“你并不是他。”潘多拉·亚克特低下头去,仔细观摩着米哈伊尔那张与他真正深爱之人完全相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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