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9)
苍玦不解:“并未。”况且,他是叫南栖,什么时候叫“阿啾”了?
苍玦背过身,不理会南栖,实则是有些不好意思。
南栖抓了抓脑袋,耷拉着脑袋回了睡处。方才他明明听到两声“阿啾 ”,这声音也明明就是苍玦的。
再者,南栖可没忘记,苍玦曾对他说过一句,你不如改名叫阿啾算了
不出半刻。
“啊啾——”
南栖坐起身来,不敢贸然出去,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啊啾——”
南栖又跑出去,苍玦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态度便不大好,沉声道:“没喊你。”这场景万分尴尬,苍玦就差脸黑了。
南栖被冷落了,听着苍玦那时不时的啊啾声,苦恼得百思不得其解,也啾啾地回应两声。
山洞外飞来一只麻雀,雨点般轻巧地落在南栖肩膀上,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啾啾?”
它说:“喊我干什么?”
南栖小声:“为什么苍玦一直喊我的名字?”
小麻雀:“喜欢你呗。”
南栖不明白,昂起下巴思考:“什么是喜欢?”
小麻雀嫌他这都不懂,啾啾啾地解释了好久。南栖听来听去还是不懂,唯独听懂了几句。
“若见一个人时面红心跳,念着他,想与他在一处长久,那便是喜欢。若两人互相喜欢,便能一生一世在一起,这便是喜欢。”
南栖恍惚,自己细细理解一番后了然,问小麻雀,那他今夜一直喊我,却又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也是喜欢我?
小麻雀不负责任地抖了抖羽毛:“啾~”
口是心非呀。
南栖一夜未眠,本想好好听一晚上苍玦喊他阿啾的。没想到,区区半个时辰,外头就没声了。他起身,躺下,又起了身,又躺下。心生焦躁,似是一汪子泉水要往外涌。
还好他忍住了。
但自打他误会苍玦喜欢他后,便开始对苍玦关怀备至。连吃个小鱼干,都要为苍玦去头去尾,恨不得剔了软细的鱼骨再递过去。
苍玦对他倍增的关怀感到莫名其妙,闪躲不及。
而今日,苍玦得下山离开了。
他的修为已经恢复,眼下急需一颗小妖的内丹。事不宜迟,耽搁不得。
一旁的南栖正在洗果子,挑了几个甜的往苍玦手里塞,今日他笑得格外腼腆:“你吃这个果子,很甜的。”说罢,遮遮掩掩地难为情起来,“昨夜我都晓得了。”
苍玦见着他的羞涩,不为所动,亦是不懂为何,沉声一句:“我要走了。”
南栖被这句话惊吓到,手里的果实骨碌地统统滚落地,摔了个稀巴烂。南栖诧异地盯着他,满面犹疑:“你、你要走了?”
“嗯。”苍玦点头。
南栖急了,不顾分寸地拽住了苍玦的衣袖:“可你要去哪?你、你哪有地方可去……”
苍玦道:“自有去处。”
南栖全当他是无家可归的小泥鳅,现下他却说要走了。南栖突然明白了,悄声问出一句:“你是……要回家了?”便连声音都是颤的。
苍玦闻言,顿了顿,抬手拂开了他拽得死死的手:“算是。”
若那是家的话,也算是要回家了。
“你家在哪?”南栖不死心,要多问一句。
苍玦无意与他多说,也不想南栖蹚进他那一趟浑水,于是谎称:“人间皇城。”
南栖听罢,多有不舍,声音开始哽咽:“可我……可我舍不得你。”
苍玦见南栖落寞,本不想作揖,因南栖的身份不配。现下却真的作揖半分:“叨扰多日,此后两别,望安好。”
南栖面色雪白,瞧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便知昨夜是个误会。
他虽多年不与外界接触,但说到底,他也不是个傻的。他心知自己会错意,却也赶不上羞愧,满脑子都是苍玦要离开了,片刻,他低下脑袋,支支吾吾地不知要说什么,踌躇着抿住了唇。
那模样,苍玦看着,居然生了三分怜惜出来。但这终归只有三分意,十分里头抵不了多少,无足轻重,很快便消散了。
他是浑水中的黑龙,南栖是清泉边的麻雀。
他知道南栖待他好,若南栖无处归依,那他大可带南栖回去,给他一方安生之地。
但南栖自小生在长沂峰,被生死障误打误撞地护着,一生都可安好。苍玦若带他走,便是害了他。
他们两个,实属无缘罢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南栖有话说:今天的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上。
第十章 人间-玖
苍玦离开长沂峰的第一日,入夜。
他歇息在长水巷,江南地界的一处镇子上。
都说江南水乡滋润,周遭活动的妖怪也修炼得当。苍玦还未瞧见作恶的,便一路再看看。
他挑了一间冷清的客栈,进门前,望见挂在门廊上的两盏花灯,勾描绘写江南诗意,落足了灰。雨水一洗,非但没洗干净,反倒添了黏腻。
苍玦年幼时,随母妃来过一次人间。彼时,花灯还未做得这般好看。只两盏子灯,搭了个灯笼架子,添上几笔画师的水墨芳草。便像是:灯火起,夜里笼中坐, 幽幽一缕光,万千灯火明。
母妃牵着他的手,提着一盏朴素的花灯,走在人间的青石板路上。踏步轻盈,她是万骨生柔情。回眸处,亦是人间暮色四月天。
苍玦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像夜里残存的一方影子。不过半时,便进了客栈。
落雨后的三月湿漉漉的,漫着潮气,灯芯燃着的火光晃动。被掠过的风一吹,花灯摇摆,从后探出一羽尾,抖了抖,洒落几点轻飘飘的水珠。
风止,一只长相普通的麻雀悄悄地飞进了客栈,藏在木梁上。
外头挂着的花灯摇晃不止,发出陈旧的吱呀声,引得小二频频抱怨:“落雨的夜里也不得安生,莫不是哪来的小啾儿,又撞了我家客栈的花灯。”
大堂中唯有小二与苍玦,一方嘀咕,一方却只是多付了几个铜板,要了些饭菜。
可苍玦也不吃,只放在桌上凉着。神仙不需要吃饭,先前吃是因为他受了伤,需补充一点体能。但其实不吃也不打紧,是南栖非要给他喂。
侧方是床榻,他洗漱一番后,和衣躺下。烛火在他抬手的时候熄灭,烛心微烫,冒出一缕白烟。
窗外月色静谧,半钩嵌在空荡的夜空中。雨水洗涤过的地面干净,积水的塘子泛起涟漪。有花瓣飘落,荡起月色下的波光粼粼。
而有一只小麻雀,十分不应景地出现,踮着脚落到了放着冷饭的桌上。
一粒米,两粒米,三粒米……
好吃到想啾啾地喊两声。
但它忍住了。
身后燃起一盏烛火,麻雀想说,不用,我看得见。再一回头,面无表情的苍玦正倚在床榻左侧的靠栏上,安静得让雀害怕。
麻雀被米粒噎住,装作无事发生,挥起翅膀往留有缝隙的窗户飞去。苍玦稍挥衣袖,窗户顷刻间被关闭上了,发出轻微的“咚 ”。在麻雀耳中,绝对是轰隆巨响。
它战战兢兢地转了个身,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终于咽下了噎着的那颗米粒。
冷汗层层,快打湿他的羽毛了。
苍玦起身走近,身有檀香,仔细品来,是浅淡的墨兰香。
一个男人,一个征战多年的上仙,身有墨兰香未免女气。可偏偏在苍玦身上便好闻得很,比春日百花都要醉人,似是一身久经沙场的血腥味都被强行盖了下去。他带着这自生而有的体香,堪比一介书生雅客,温润如玉。
但苍玦一伸手,指尖的茧,掌心的伤疤,都在赤裸裸地告诉他人,他并非安生长大的,手里自然也淌过不少三界生灵的血,绝不是什么安乐窝里出来的东西。他将麻雀握在手中,坚硬的骨骼箍紧了麻雀。
麻雀啾啾地喊,一副搞不懂你在干什么的模样,胡乱挣扎。
苍玦皱眉。
麻雀:“啾啾啾!!!”
苍玦手劲大,麻雀一口气没缓过来,头一歪,眼白朝上,没声了。
苍玦坐下,松了手劲:“别装死。”
麻雀没动,可怜的一小点儿,就那么躺在桌上。
苍玦直接道:“还装?”他取来烛火,是要烤了麻雀的架势。
麻雀倒抽一口气,醒过来,豆大的眸子蒙着雾气。苍玦一松手,它便踉跄几步掉到地面,化身为一个穿着绿衫的少年。缩着脖子,满是委屈,眼泪都挂在了睫毛上,仿佛是苍玦苛待了他一般。
“你倒是聪明。”
南栖隐藏了自己的内丹气息,变作一只普通的麻雀跟在他身后。怕被苍玦发现,他还唤了其余麻雀做掩护。若是只大妖怪还好找些,这些小妖怪本就修为不深,藏了内丹就同普通鸟兽一般。其间,苍玦抓错过两只麻雀。
都是南栖的帮手。
苍玦本就烦心事多,内里恼火着,这麻雀正是撞上了火堆。
但也是苍玦耐得住,心想南栖年幼,跟个一会儿,觉得腻味了便不跟了。谁想到南栖一路跟到了镇上,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无奈,苍玦选了一处客栈,破天荒地留了宿,用了这一招把南栖引了出来。
南栖起身拍拍自己的屁股,往后挪了几步,心虚道:“小鱼干吃完了,我很饿……”
苍玦沉了口气。
南栖咬唇,站着的身影带着拘谨,被人抓包后更是有点难为情。他见苍玦神色不大好,上前主动去拉苍玦的衣角,像是在讨他的原谅。
他就像个孩子,不懂事:“你走得太快,我好几次都险些跟丢了,又累又饿。”
苍玦生气归生气,却念着南栖在长沂峰中对自己聒噪的照顾,没有下了狠心赶他,反而转了语气,温和下几分来:“凤凰羽毛带了吗?”
“带了。”南栖说,“人参精叮嘱过我,让我自小贴身带着,我也很是喜欢的。”
苍玦轻点下巴:“嗯,今日更深露重,不宜启程。明日我便回去,不要再跟着我。”
南栖窘迫,方才现身就要被赶回去,真真是丢脸。他松了手,睫毛上的泪珠可算是掉下来了,倒也不是哭:“我想跟着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做的!”
苍玦实在是无语,冷冷地瞧着他。
“你这处,我还有恩情没有报完。”
苍玦不以为然:“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我们之间,没什么亏欠的。”
南栖被他堵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灵机一动,焦急道:“我也许不认得路了!”
“明日……”苍玦正想说亲自送他回去,可转念,就想到自己还有别的事,若耽搁了,便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