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62)
“无碍。”南栖幻化出一个深色面具,抚过上面的凤凰纹路,“过往殊途,如今,我和他都有自己该做之事,也有自己该尽之责。”此后,只剩别离。
他说的轻松,溯玖却不那么认为。
“阿栖,你可知这些年里。”溯玖道,“苍玦的琅奕阁中,多了一个与择儿年纪相仿的小殿下。”
如此简单一句言语,不似噩耗,却似寡情。它唐突地砸入南栖耳中,春日也变得寒意刺骨起来,当年的痛复苏在记忆中,重新蔓延。
他回过身,手中拿着那个面具,指腹生疼。
是百感无言,是唇齿微颤,但南栖面上已能做到毫无表情。他袖中的手不声不响地握紧成拳,指甲陷入掌心,掐出一道道淤痕,皮肉之痛,已是最轻的痛。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却在此刻明白,自己仍会嫉妒,仍会伤心。
爱之深,痛便至深。
……罢了。
南栖松懈了气力,冷淡道:“此事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嘴上那么说,心中依旧是无比的伤心落寞。但南栖早已不是昔日的自己,他将情绪隐藏的极好,留给他人的,是一副冷情面孔。
溯玖见此,不是不明白南栖的口是心非,不禁沉了口气:“先按计划行事吧。”
而这个在溯玖口中出现的孩子,被苍玦保护的甚好。
外人见不到一丝一毫,终日被护在琅奕阁的后院中,那个孩子在守着一朵花开的时间。
“一、二、三……”嘉澜蹲在院落里的一支花苞面前,努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悄悄数着数,“……八、九、十!”
罗儿在他睁开眼之前,用术法让花绽开了。
芬芳如甜蜜的糖糕。
嘉澜松开手,欢快地盯着眼前的花苞,见它绽放。稚嫩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期盼,他用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花瓣:“罗儿,已经开了第三朵花了!”
“是的,小殿下。”罗儿温声回道。
“等开到第五朵的时候,父君就会来看我。”嘉澜扑倒罗儿怀里,眼睛里像是落了星星一般,惹人喜欢与怜爱,“罗儿,如果父君来了,我就给他背我昨天新学的诗。”
“是,龙君一定会很高兴的。”
罗儿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身旁有小仙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嘉澜一见,就耷拉下了脑袋。罗儿无奈地牵起嘉澜的手,将他领着去了厢房中坐下。罗儿碾碎了芳泽女君给的药丸,混合到汤药内。
“小殿下,这回的药,女君做了改善,不会同上次一样苦了。”
“唔……”嘉澜并不是很配合。
罗儿哄他:“如果小殿下不吃药,龙君就不来了。”
听到苍玦会生气,嘉澜立马张了嘴,闭紧眼睛将一勺汤药喝了进去。他含在嘴里好久,才慢慢地咽下,苦着脸说:“还有两朵花,它们什么时候才会开呢?”
“等小殿下喝完药,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就都会开了。”罗儿一勺一勺,细心地喂完了嘉澜这碗苦涩的汤药。
嘉澜皱着眉,张嘴又含进了一颗罗儿递过来的甜梅子。
午时风轻,院落里袭来一阵花香。罗儿为嘉澜脱了鞋袜,为他掖好了被子,轻声给他念了一个故事。
嘉澜听的心不在焉,突然打断了罗儿:“罗儿,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罗儿微微一怔,想起南栖当初的境况,眉头紧蹙,随后露出一丝忧伤:“是个和小殿下一样好看的人,也很聪明,和小殿下一样喜欢看藏书阁中的书。”
“罗儿,父君告诉我,很多人都是娘亲生的,但我是爹爹生的。虽然和大家不一样,我也从没见过爹爹,可是澜儿很喜欢爹爹的。因为父君也告诉我,即使我身体那么不好,爹爹还是努力地将我生下来了。”
嘉澜每次说起南栖,就没了困意,唠叨着要缠着罗儿说好久,来来回回都是重复着这几句他所知道的。
但今日,嘉澜也问了一句他一直想知道,却没有人敢告诉他的。
“可是罗儿,爹爹为什么生了我就死了?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澜儿?”
他眨了眨眼睛,揪着被子一角:“我想问父君,可是父君总不肯说。”
话罢,嘉澜又小小的嘀咕着:“他也经常不来看我。”
他虽然长得小,但脑子却不傻。这八年里,最开始的时候,苍玦对于嘉澜的事情,事事亲为,甚至不放心旁人照顾自己这体弱的孩子。嘉澜会这么粘着苍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自从两年前开始,嘉澜的眉眼越来越像南栖之后,苍玦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
罗儿被嘉澜这一连串的话问住了,只得好声说:“小殿下,您的爹爹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才离开了小殿下和龙君。”她不能告诉孩子真相,只能随口扯了一个谎,便又说道,“龙君不来看小殿下,也是因为事务繁忙。”
嘉澜吸了吸鼻子,瞅着眉头看罗儿:“不是的,罗儿。父君不来看我,是因为我长得很像爹爹,对不对?”
“小殿下……”
“父君那么不喜欢爹爹吗?我长得像爹爹不好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扰乱了罗儿的思绪。她无法回答这个孩子,当初南栖和苍玦的那一场诀别的过程是有多惨烈。她也不敢告诉这个孩子,你的爹爹,死于这个琅奕阁中所有人之手。
是一桩桩的误会,是一件件的阴谋,彻底害死了南栖。
好不容易哄睡了嘉澜,罗儿在院落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苍玦。
他刚从天界回来,手中拿着一包红豆饼。
嘉澜虽不大喜欢吃红豆饼,但苍玦总会买。次数多了,嘉澜便也会吃上一两口。
“龙君,小殿下再过一会就醒了。您这几日都没有来过正居,他每一日都在等您。龙君若之后没什么事要忙,就陪小殿下用个晚膳吧。”罗儿接过那包红豆饼,恳切地说道。
苍玦其实是抽空回来的,他一会还要去道远上仙那一趟。每隔两年,他都要在这一日里去看一下阿雀的魂息恢复到什么地步了。
但今日听罗儿这般说,他便将此事单独交由了鸢生。
院落里的花已经开了三朵。
苍玦一过去,罗儿便让另外两朵也开了。
苍玦见了:“别总弄这些糊弄澜儿,若我今日不来,你该如何对他交代?”
“是。”罗儿认错道,“是奴婢越界了。”
苍玦无意为难罗儿,他为了不打扰到嘉澜的午睡,便坐在院落里等嘉澜睡醒。罗儿为他泡了一壶人间的四月新芽,规矩地站到一旁。
苍玦自打南栖死后,话更少了。
好在罗儿早已习惯,她算着时辰,心想嘉澜大概是快要醒了。结果,还未等她进厢房,便听到一声闷响,苍玦率先进了厢房。
唯见嘉澜跌坐在地上,瞪大着眼睛,想来是摔蒙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苍玦。直到苍玦上前抱起他,嘉澜才知道哭。他委屈地缩在苍玦怀里,揉着眼睛抽噎道:“父君,脚站不起来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吓得一动不动,心情还在脚站不起来的恐惧中和父君来看自己的喜悦中,来回转换。
霎时,苍玦脸色有些沉重。
嘉澜立刻闭紧了小嘴,湿漉漉的眼眶里含着泪,还未掉下来。
苍玦在掌心凝聚了术法,靠近嘉澜的心口,想将自己的些许修为送入嘉澜体中,融入他的经脉内。但嘉澜的身体逐渐开始发热,潜意识地拒绝了苍玦的修为。
孩子自活过来的那一刻起,内丹便已成形,加之年纪尚小没什么修为护体,所以只能接受相同经脉者的修为。
现在的嘉澜,是唯有火灵经脉的修为可入体。
但嘉澜又娇贵的很,苍玦这些年了托了不少火灵经脉的上仙过来为嘉澜渡送修为,皆是失败。
嘉澜是南栖所生,最适合他这种体弱孩子的火灵修为,唯有生父南栖的。
苍玦收了手,将嘉澜抱在怀里起身,对罗儿:“我带他去一趟天御殿。”
嘉澜就趴在苍玦的肩膀处,乖乖的模样。
苍玦抱紧了他,用屏障为他遮了风。嘉澜感受着苍玦的体温,糯着声音:“父君,我以后……会不会走不了路了。”他很泄气,他也很多年没长高了。
“不会,别害怕。”苍玦平静道,心却揪紧了,一双手中隐隐出了汗。
“父君。”嘉澜又喊他。
苍玦应声:“嗯。”
嘉澜抿起嘴角:“罗儿说花开到第五朵的时候,父君就会来看澜儿。是真的!”他方才瞧见院落里的五朵花都开了!他开心地搂住了苍玦的脖子,主动说道,“澜儿不怕,父君也不要怕!”
他都如此了,却还想着安慰自己的父君。
嘉澜真的很喜欢苍玦,他拿鼻尖蹭了蹭苍玦的鼻尖,转而又亲昵地抱紧了他。
孩子软软香香的味道扑过来,苍玦心中柔软,那股子硬脾气是再也上不来了。
他难得地笑了:“乖孩子。”
而苍玦是去找天帝,他想要天帝的些许修为替嘉澜顺一口气,好让自己的修为能够融入嘉澜的内丹中。
三界中,唯有天帝这只凤凰,苍玦方可一求。
近些日子,嘉澜身子周围总时不时有火星子出现。再者,苍玦结合之前所知道的,便能断定,他的澜儿,应是马上要分化自己的原身了。并且,看这火星子,若不出意外,嘉澜兴许会是一只凤凰……
“三界中如此之多的火灵经脉,你倒好,偏来叨唠我。”
天帝正在与玉衡下一局棋,待苍玦的态度并非冷淡。不过是为一个可怜孩子顺一口心气罢了,天帝不会如此小气。
他起身,走近了嘉澜。
吓得嘉澜埋头缩回了苍玦怀中,他是头一回见天帝。
“天界战仙的孩子,怎么如此胆怯?”到底是只麻雀生的,天帝心中为苍玦感到惋叹,这独子不仅体弱,且至今还未分化出原身。
天帝伸手,为他顺了那一道火灵经脉。苍玦见机,立刻在嘉澜体内渡了少量修为。不敢渡多,怕适得其反,但眼下嘉澜的腿便不会再没有力气。
苍玦将他放在地上,让他试着走两步。
嘉澜小心翼翼地提着裤子跨了一步,刚站稳没多久,便又躲回了苍玦怀中,怯生生地望着天帝。
“要谢过天帝。”苍玦耐心教导。
嘉澜点点头,两手抱着作揖:“谢过天帝。”半晌,他瞧见一旁的玉衡,便抿起嘴角笑起来,甜甜地喊了一声,“玉衡叔父。”
玉衡自然是喜欢嘉澜的,他上前抱起孩子:“澜儿今日来的凑巧,我家渊儿恰好昨日解了冰封,正同我说想认识认识你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