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明之罪(96)
“你没做梦,”他也拎起一把笤帚,和邓莫迟一同清扫起来,“他们短时间内不会醒了,也不会记得我们来过。”
舒锐仍是一头雾水,又问:“你们在干什么?”
“新装的地板新旧程度应该不一样吧,所以塌的那块应该能看出来,”陆汀放下笤帚,把一条塑料布包着的巴洛克长裙抱上桌面,“是这样吗,老大?”
“嗯。”邓莫迟道。
舒锐还想再问,却被何振声拉到了一旁,很快他就闭了嘴,跟这边一样,撅着屁股开始寻找了。大约十分钟后,邓莫迟敲了敲眼下的地面,“在这儿。”
这块地板被挡在一张扇形化妆桌下,昏暗一片,陆汀打开手环上装的照明,才看清那道不甚明显的分界线。
大约二十块颜色略浅的、窄条形的地板,应该就是新补上的那些了。
四人一同把那张桌子挪开,连同桌面上堆得摇摇欲坠的杂物。陆汀试着用匕首撬,好不容易顶进缝隙,稍微撬起来一个角,何振声直接用那只钨钢右手把自己跟前那块抠了出来。
余下的十多块也就迅速被拆干净了。
地板下必然有支撑,当然不是空洞,从表面来看是片平滑的水泥层,不知道厚度。
“有人带激光锯了吗?”何振声拂去手上的灰,发愁道。
“激光锯不开混凝土吧,”陆汀拿鞋跟踩了踩那片平地,“子弹也打不开,只能钉进去。要用炸药的话……这么小一块,剂量太难把握了。”
何振声扬起脸,笑道:“那我们只能祈祷在他们醒过来之前地震一下,把它震裂了。”
邓莫迟突然开口:“你可以捶开。”
“用它?”何振声举起右手。
舒锐叫道:“得了吧!”
“水泥层不厚,和钨合金相比也是脆的。”邓莫迟蹲在何振声身侧,耐心十足,但带了面罩的脸比以往更加缺乏表情,完全是张扑克,“你试一下。”
这也是直觉吗?陆汀想。他最近越来越觉得邓莫迟对外界的感知并不限于五感,也不限于人的意识和心理。邓莫迟就像是能站在另一个维度旁观这个世界,但那人不提,他也没问,现在要看何振声徒手捶那层“据说不厚”的水泥,还是觉得有点悬。
哪知何振声顶着那张很有导游气质的假脸,皮笑肉不笑地跟邓莫迟对着盯了几秒,居然就自暴自弃般败下阵来,“好吧,”他撸起袖子,“捶坏了你得包赔啊。”
“行。”陆汀立刻道。
舒锐瞪着陆汀,像在怪这位发小的财大气粗,不过隔了一张女性化的面罩,他的瞪视少了几分凌厉,陆汀也就厚脸皮地朝他笑了起来。随即连着几声闷响,那块地面果真被何振声砸出了裂痕,陆汀拿了把钢制板凳帮着砸,很快地面就裂成大小不一的碎块,稀稀落落地砸了下去。从侧面看,那厚度的确不过一掌多宽,主要用来维持稳定的是嵌在其中的钢筋,手电筒照下去,底层的确存在空间,地面距此不远,Lucy测得是2.3米。
“哎,掉漆了。”何振声吹了吹拳头上的灰渣。
“骨头疼吗?”舒锐问,“我说连接的地方。”
“还行吧。”何振声看着他笑。
陆汀则已经拿激光刀劈开挡路的钢筋,断口还是透红的熔融态,他就率先跳了下去。邓莫迟紧随其后,再接着是何振声,等舒锐最后一个下来,他的高跟鞋已经变成平跟,长裙也变成了阔腿收脚的裤装。
“羡慕吗?”他拧亮自己的手电筒,“羡慕就来SHOOPP新概念时装店。”
然而四人中最爱买衣服的那位却没空欣赏他的高科技时尚——陆汀仍在前面领路,手电筒挂在腰上,一手举着手枪,一手垂在身侧,也拎着一把。
这是条窄仄、阴冷的甬·道,四面都装了隔音层,也有灯带,但看不见开关在哪。
“前面没有人。”邓莫迟肯定地说,“五百米内,没有活着的东西。”
陆汀明显松弛下来一点,但还是把一支枪塞进他的手里,“有备无患。老大你用过枪吗?”
“没有。”邓莫迟端详起手里的武器。树脂材质的透明枪管,设计十分符合人体工学,弹道紧凑,重量也称手,大概比监狱里指向他的那些还要先进一点。
“这种后坐力最小,最好上手。”陆汀一脸严肃地捏了捏他的手腕。
舒锐忽然问道:“那个,陆汀的老大,你是不是有点超视觉?我的意思是,能感觉到视线之外的情况。”
邓莫迟道:“是。”
“这个会遗传吗?”舒锐的职业病又犯了。
也许他是说者无心,但陆汀听得下意识缩了脖子。他怕舒锐嘴巴再一快,谈起那个还没成形就被他扼杀的孩子。倒不是担心邓莫迟会怪他擅作主张的抛弃……相反的,他觉得邓莫迟会感到难过,会像看他流泪时那样,说“我也会疼”。
仔细想想,邓莫迟难过的时候,也许会心软,也许会愿意和他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生一个孩子。这明明是陆汀做梦都想要的事,他一向认为自己身为Omega又麻烦又有赶不上的身体素质弱势,唯一幸运的一点就是能为喜欢的人生育,让他那么孤单的人生多上一个家人。但他现在不想了,不想哭哭啼啼地耍赖撒娇,也不想云淡风轻地随口一提。
挖出陈旧的苦难就好比一种蓄意要挟,既然是已经过去的事,陆汀就不愿意再重复,让邓莫迟硬生生再尝一遍和自己一样的感觉,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无关对错也无关公平,只是陆汀的私心。
就算邓莫迟不记得、不敏感,只能尝到一点点,那也不行。
“可能是突变吧,”陆汀清了清嗓子,“小点声,咱还是不要闲聊了。”
未知环境下,他说得的确在理,于是四人再度安静下来,在甬·道中缓缓深入。信息素被狭小空间闷得越发浓厚,不过舒锐的那股松香一向很淡,陆汀干脆是水,鼻间的味道一时间只有铁锈和汽油味混杂,让人错觉自己置身一头上了年纪的机械巨兽体内,正顺着它的食管,爬进它罪恶的胃。陆汀把嗅觉上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邓莫迟的味道上,好让自己舒服一点,隐约的,耳畔传来飘飘渺渺的节奏和鼓点,屏息一听,像是乐声。这乐声随着步行渐响,如果同步到上层的平面上,应该就像是他们远离了后台,逐步向表演区域靠近。
“终点快到了,”邓莫迟说,“有一扇门,我不确定。”
陆汀把手枪上膛,舒锐也从何振声大腿一侧拔出一把激光枪,熟练地预热。何振声倒还是十分放松的状态,两手揣在他塞满便携雷管的口袋里。
大概现在有山挡他也不在乎——他会把它们都炸开。
然而,等在路尽头的并不是山石,也不能说是一扇完整意义上的门,肉眼来看,只是个拱形金属门框,约两米高两米宽,把这一侧的**和另一侧更宽敞的空间分隔开来。门拱顶部有摄像头,虽说乔装打扮了一番,陆汀还是放心不下,一枪把它打了下来。
为什么有空去打摄像头,是因为没有守卫可打,无论是活人还是机器——门就是扇空门,除了门里的漆黑,什么都没有。
“长年累月没人过来,干脆就不弄看守了?”舒锐小声道。
“说不定上楼听戏去喽。”何振声抬步就走。
“停。”邓莫迟抬高声量,“你再走两步,就会死。”
何振声钉在原地,回头看他。
邓莫迟把手提袋放在地上,蹲下去翻找,“是激光门。”
“目前测得门框内横射的功率和辐射强度均高于市面大部分武器,”Lucy的马后炮倒是放得及时,“人过去也许会升华哦。”
陆汀关掉外放,把她按回耳麦,又弯腰帮邓莫迟照起手袋。电筒亮白的灯光下,一个黑色的仪器被拿了出来,应该是自制的,能看见外露的电路板和导线,压缩在一块,需要邓莫迟展开组装。陆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
“电磁波发射器吗?”他问。
“对。”邓莫迟点了点头,又调试了一会儿,抱着仪器来到门前。陆汀拎起他的手袋紧跟其后,眼见着邓莫迟靠得比何振声还近了,几乎就要碰上,随后他把那仪器贴在金属门框上,就地放好。
拿出一部状似老古董的手机,他又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那扇门突然不再中空,变魔术似的,被纷杂光线填满,绚丽得就像阳光下的泡泡表面,也像一锅彩虹汤被翻搅。
“可以走了。”邓莫迟又把发射器收回原先的形状,塞进陆汀怀里的麂皮手袋,又提回自己手中,让他专心拿枪。
何振声率先进入,舒锐追着他,陆汀是跟邓莫迟并肩走进门里的。走过去,的确就像是走过空气,走过一道折叠的彩虹,什么感觉都没有。
“老大,你怎么做到的啊。”他还是不解。
“用一道正弦波搅乱射线相位,”邓莫迟尽量简明地解释道,“门框发出的就会变成普通的可见光。”
“太妙了吧!”舒锐回身感叹。
陆汀也是一脸崇拜,但他来不及表达,抓紧时间环顾起四周。仍然是漆黑一片,通过电筒的光柱,他看到这是一间空房,两侧的墙体实则都是自然形成的岩层,只有挡在前方的那一面有所不同——墙是金属大门,中间又是一道锁,不过这回它没躲在暗处,悬挂正中的扫描孔和指纹板表明,它需要验证。
“那是什么?”陆汀的手电筒指向头顶,许多玻璃管子嵌在那儿,管口少说也有几十个,密密麻麻地挤了一排,正朝下方。
“应该是机关……”舒锐皱眉道,“什么东西非要用玻璃,不怕碎吗,应该是酸溶液。”
然而只要想去验证,就必须站在门前,只要站在门前,就在管子下方,有中招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