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光(92)
“你喝了酒?”
“我都快要二十一岁了。”莱昂嘀咕着,“我这是合法喝酒。”
他走了两步,靠在一根廊柱上,不动了,歪着脑袋望着伊安。一双蓝眼睛可怜巴巴地,尾巴轻轻摇着。
伊安只好走了过去。
“酒量不行呀,威尔曼伯爵。”
“陪着将军出席一个酒会,帮他挡了几杯。”莱昂说。看得出他手脚有点发软,但思路清晰,并不算太醉。
“我今天能睡在你房间里吗?”莱昂问,“我可以睡地板。”
“不行。”伊安一口回绝,“你现在有自己的伯爵府了。那么大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十来个房间,为什么总喜欢来我的小宿舍睡地板。”
“因为我有不得不离开那栋房子的理由。”莱昂说。
伊安问:“那房子闹鬼?”
“比那还可怕。”莱昂说,“你知道我爸爸最近跟着我住,我父亲最近每晚都会来看望他。他们俩实在太吵了,我简直没法睡觉。而我现在可是个上班族了,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军部报道的!”
伊安一时不明白:“那你就不能提醒他们安静点吗?”
莱昂面无表情:“因为他们俩在做的事,让我根本就不想走近他们的房间。”
“他们在做什么?”伊安还是没反应过来。
莱昂反问:“你觉得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情侣关着门,能在做什么?”
伊安:“……”
“是的。”莱昂点头,一脸麻木,“他们就在做你认为他们在做的那个事。也不用声波屏蔽器,而且有时候会持续一整晚。一!整!晚!”
伊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莱昂抱怨:“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爸爸居然问我,再给我生一个弟弟怎么样?我被吓得差点把麦片粥撒在裤子上!”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伊安发自内心地对莱昂充满同情。
“我真不明白了。”莱昂悲愤,“当我得到这栋伯爵府的时候,没人和我说它还附赠一对像泰迪狗一样的父母?我想要一点独立,一点私人空间,有什么不对?我只想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好好地睡一觉,怎么就那么难?”
伊安苦恼:“你不能去朋友家借宿吗?”
“桑夏那里不方便,她到底是女孩子。尼尔那里夜夜笙歌,我不听父母办事,去听他办事,有什么区别?而我其他朋友大都还和父母同住。”
“那……住酒店?”
“我在那种冰冷没人人情味的地方睡不着!”莱昂理直气壮。
伊安终于投降了。
“你今天可以在我这里打地铺——仅限今晚!”
莱昂奸计得逞,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伊安身后,朝他的宿舍走去。
☆、第81章
夏末的深夜, 下起了小雨。
雨滴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
“我想到了小时候。”莱昂躺在地上,望着窗上的雨水痕迹, “你还记得吗, 伊安。在弗莱尔的神父宿舍里, 我们也是这样。”
伊安笑了笑:“你小时候为了能留宿我那里, 可是使劲了手段。那都是因为你那时候朋友不多。普通的孩子,都会去朋友家里了留宿的。”
“你喜欢弗莱尔吗, 伊安?”莱昂问,“那种与世无争的悠闲,永远不凋零的花和田园风光。”
“我当然喜欢。”伊安说, “弗莱尔给我一种……家的感觉。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我是孤儿, 我没有家。但是我现在想到弗莱尔,觉得我能在那里找到我渴望已久的宁静和安全。”
“我们将来会回去的。”莱昂翻身侧躺着,望向床上模糊的人影, “你会在帕特农庄园里有一间永远属于你的房间。等到战争结束了,我有了假期,我就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战争呀。
伊安问:“你和令尊觉得这一场仗,会持续多久?”
“直到其中一方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伊安说, “但是之后局部战争恐怕会持续很久很久。克鲁维亚军得到了国外势力的支持, 路易斯集结了一大批亡命之徒和投机商人。每攻下一处, 他就会放任士兵去抢劫,发战争财。”
伊安蹙眉:“他有立下新的法规吗?”
“没有。”莱昂冷笑,“路易斯的脑子并不比拉斐尔好到哪里去。至少拉斐尔谨慎小心, 而路易斯格外狂妄——这是被宠坏的孩子的通病。被占领区里法纪混乱,人人自危,时常发生命案。可当地贫民都非常欢迎路易斯,纷纷加入他的军队。”
“这就是一支强盗军队。”伊安道。
“没错。”莱昂道,“可他们还在不断壮大。火线的帝国这边,甚至已有几个地方爆发了动乱,底层民众支持路易斯,攻击当地政府,要求加入克鲁维亚国。相当荒唐!”
但是对于挨饿受寒的贫民来说,谁能他们更好的生活,他们就会支持那一方。
这个话题太沉重,两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不想再谈。
湿润的凉风凉风盈满小小的宿舍,将屋内两人的信息素淡化了些许。
这一股信息素就像屋子里的一头大象,两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受它影响而辗转难眠,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谈论它。
伊安躺在床上,自虐般感受着那一股熟悉的感觉自身体深处涌出,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他就像泡在一缸温热的酒里,燥热,微醺,深觉得罪恶和羞耻,可同时,又不能否认这种感觉有着难以言喻的甜美。
难怪世俗文学里总将情|欲比作能让人上瘾的兴奋剂。
确实,一旦感受到了它,就忍不住想得到更多,甚至沉溺其中,忘却外部一切烦恼。
造物主创造人类的时候,给了他们如此巨大的欢愉,同时也是一个可怕的缺陷。
伊安鼻尖鬓角都渗出细细的汗水,但戒律戒早已空了。伊安决定要让自己去适应这种原始的本能,将其视为这具凡躯的一部分,与之和谐共处,而不是去否认和抗拒它。
伊安也能感受到,莱昂并不比自己更好受。
年轻人躺在床下的地板上,以极轻的动作,再度翻了个身。这已是他躺下后,不知道第几次翻身了。
他那自胸膛里呼出来的气息,压抑过后依旧粗重。而随着他每一次翻身和呼吸,都能带起空气的流动。一阵阵Alpha信息素如海浪朝伊安冲刷而来。
“我……”伊安在黑暗中终于开口,地上的莱昂身躯霎时僵硬。
寂静的黑暗,将伊安吞咽唾沫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我想起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明天一早就要递交上去的。”
他坐了起来:“我去一趟办公室。你好好睡。”
莱昂正背对着伊安躺着,一声不吭。
伊安下床穿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一股濡湿带来的不适和羞耻。他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再耽搁片刻,小心翼翼地朝房门走去。
刚握住门把,黑影将他笼罩住,一只手自身后伸过来,摁在了门板上。
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匀称,牢牢地将门按住。
寂静的黑夜将身体上的感受无限放大。伊安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的颤栗,和疯狂加速的心跳。
“你还是这样,是吗?”莱昂的嗓音格外低沉喑哑。气息拂过伊安的耳鬓,毫不意外地引起他一阵颤抖。
“只知道逃避,不敢面对。甚至不敢和我谈一谈。”
伊安艰难地组织着词语:“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吗?这是本能的反应。我们需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你还打算离我多远?”莱昂问,“肢体接触肯定是不行的,是不是以后连和你共处一室都应该避免?是不是将来有一天,我们俩就算在室外见面,也必须保持遥远的距离,彼此点头打个招呼就算了。或者,干脆见面也当没看到,假装根本不认识?”
“莱昂……”
“这都怪我们只要一靠近彼此,就会产生生理冲动,是?”莱昂犬齿酸胀难忍,死死盯着伊安从睡衣领子里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的脖颈。
甜蜜馥郁的青草香从伊安的耳后腺体里飘散出来,像一根牵着莱昂鼻子的绳子,将他直往那片肌肤上拽。
“只因为我们都无法克制地想要对方。因为我们都在心里将对方已经标记了!”
伊安浑身紧绷着,整个人都在往门板上缩,想努力让自己远离身后男人的气息。
“莱昂,你现在感受到的……只是不理性的冲动而已……”
“我就知道你还是会这么说。”莱昂俯身过来,气息如一道墙压向伊安,将嘴唇凑到了伊安的耳边,“可我喜欢你,伊安。我喜欢你呀!”
这么简单一个动作,就引发一股酸软,从腰椎直往膝头窜去,让伊安紧握住门把,以固定住身体的平衡。
青年厚实的胸膛贴在了伊安的后背上,蓬勃的热度透过单薄的睡衣,入侵神父微凉的肌肤。
伊安被烫得不住向前躲,恨不能缩进门缝里。
“我喜欢你。”这话一旦出口,就像堵塞多年的河道终于疏通,江流从此畅通无阻。又像一颗行星的表面冒出第一支嫩芽,开启了生命的新纪元。
“我喜欢你。”青年自身后将伊安拥住,反反复复地在他耳边低语,“我从十三岁懂事起,就开始喜欢你了。你是唯一进了我的梦的人,也是我过去,现在,和将来,唯一想要的人。”
这话里每一个字都如重锤敲打在伊安的脑中,撞击他的心脏。伊安已说不出来自己具体是个什么滋味了。
“伊安,伊安,你知道的?”莱昂苦笑,“我看你的目光那么放肆,我总是想牵你的手。你以为装作不以为然,就是在照顾我的自尊心,却不知道你每次避开我的视线,挣脱我的手,都会让我多伤心。”
伊安被这句话狠狠刺痛:“莱昂,我……”
“你是神父。”莱昂说,“你洁身自好,你不能接受我的感情。你是要和我说这个吗?”
伊安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是现在他知道,这些话说了并没有丝毫作用了。一旦莱昂开口将话挑明,一切遮掩和幌子都被拆掉,他们俩再无退路。
“可是我怎么办?”莱昂叹息着,将脸颊贴在了伊安柔软的头发上,“我就活该心碎吗?我渴望了你这么多年,就只是做了一场无所谓的梦吗?我做错了什么,伊安,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