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吗?”傅和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你用一种很慈悲的目光在注视他。”
“这太美妙了,我注意到之后,完全割舍不下。”
方思弄:“不惜改变了整个电影的基调。”
“没错,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傅和正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我相信,它现在是最好的。”
随着剧情发展,方思弄发现了越来越多不同,再次震惊于傅和正的导演功力,有太多是他可以学习的。
有了蒲天白这个“幽灵”在,女主的整个生命线都发生了改变,不是说她经历的事件,而是对待这些经历的方式。她从一个对竹马的死怀有悲伤,但还是怀揣着梦想走入新时代,最终清醒过来通过出走找回自我的“抛物线”式人生,转向了一种始终与孤独为伴、迷失又疏离的人生。
她好像也成为了空中飘荡的一缕幽魂,在注视着自己,她已经勘破了人生的痛苦与虚无,不管她肉/体再怎样哭哭笑笑,她的这部分灵魂都抽身世外、无动于衷。
所以之后的沉沦时刻她都是清醒的,是自愿的。她年纪一把了,会看不透一个存心接近她的美丽的年轻人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吗?她是自愿的,她不在乎了,她放弃了自己,清醒地沉沦了。
她的人生,在看到在他们跳过舞的那片雪地上的竹马的尸体时,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冬天,就已经静止了。
最后一幕,是在阳光弥漫的洋房中,她教年轻的女孩跳舞,跳半个世纪以前她和蒲天白跳过的那支舞,过往的画面飞速闪回,最后停留在老人与女孩相握的手上,如同完成一场交接。
但交接的是希望,还是悲剧的命运,仁者见仁。
演职人员表弹出,观影厅掌声雷动。
“小方,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这部电影。”傅和正向方思弄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久久没有放开,而是郑重地说,“谢谢你。”
之后才上台去致谢、演讲、开讨论会。
讨论会结束之后是社交时间,方思弄习惯性地退到阴影中,很快就被蒲天白找到了。
观看了这场电影的所有人几乎都能意识到,这个演员要火了,应该不少人想找他说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溜到这里,还没被什么人发现的。
而在阴影的保护中,他张口就是:“哥,谢谢你。”
这句话是真情实感的,没有方思弄,他这个角色就是个设定平平无奇的白月光,虽然傅和正的白月光可能好于其他白月光,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能让这个角色浓墨重彩地留在电影史上。
虽然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发生。
“别这么说,无论我做了什么……”方思弄却如鲠在喉,猛然偏转视线,“我依然觉得很对不起你。”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是自己和玉求瑕拖累了蒲天白。
蒲天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先申明不是为了安慰你啊——关于‘世界’的事,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也会想,如果那天,我不去找你就好了,你可能一觉就睡到晚上了,我们可能都不会被卷进去——你怪我吗?”
方思弄摇头:“没有。”
他确实没有,因为在他的概念里,他与玉求瑕始终是一体的,玉求瑕被卷进去了,他怎么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蒲天白说:“那我也没有。”
“这不一样……”
蒲天白打断:“我刚刚就说了,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是真这样觉得……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说不清楚,很难形容、很玄……就是、就是——我现在越来越感觉,这是我的命运。”
蒲天白的眼睛很认真,在阴影中依然黑白分明,跟方思弄记忆中的、大学的样子没有什么分别。
“现在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他看向红幕舞台上的大屏幕,黑底白字,演职人员表还在滚动,“作品的生命比我的要长。作为一个演员,我很幸福。”
“谢谢你,很多事。”
第192章 幕间41
没多久, 蒲天白还是被发现了,热情又矜持的人群围上了他,方思弄则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准备走了, 又不得不去跟傅和正打声招呼,可傅和正现在眼见的没空,他便摸到另一个角落里等待。
后来周瑶找了过来, 递给他一杯酒,和他站在一起,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这部作品可以预见的成功,但周瑶完全不提,净说些平平无奇的小事, 比如自己老公最近忽然开始给自己削果皮,以前都没有的, 又问玉求瑕给不给你削果皮?
方思弄笑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会不会给他削,答案是会, 我还会给他切成一块一块的, 配个小叉子。
周瑶夸张地眨了眨眼睛, 说我以为你们分开几年重归于好,还闹出那么大的阵仗, 会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方思弄无奈地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化, 从开始是一场灾难,到现在依然是。他们是两个破碎的残片,只有靠在一起的时候会完整一些,所以他们哪怕分开一百次,也会不断重逢。
他视线偏转,去看站在舞台前面的傅和正有没有和上一拨人谈完, 他想走了,当然不是和周瑶聊天无聊,只是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他想待在玉求瑕的身边。
也正是这一瞥,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刹那之间毛骨悚然。
在舞台鲜红的帷幕和灯光的夹缝间站着一个扭曲的人型,站得很直,像肩膀被衣架吊着那样直,但依然难掩扭曲。它绝不是人类,身体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身形瘦长,不,用“细长”整更为合适,瘦得恐怖,整个包裹在仿佛旧布条般的阴影纱缠绕中,那些阴影不断飘动,时而凝聚,时而消散。
方思弄感觉自己心如擂鼓,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膛、呼吸急促、肾上腺素飙升,这是极度恐惧的表现,可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种表现:僵硬。
他的全部注意力被那东西狠狠吸引,虽然感觉到了身体发出的濒临崩溃的信号,却一动不能动,连眼睛也不能眨动一下,目光仿佛被紧紧攥住,牢牢固定在那东西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薄,而到了某个临界点之后,又变得越来越厚——
恐惧也来到了顶峰,他意识到——那东西在转身!
刚刚他看到的是那东西的背面,而现在,那东西正在转向他!
终于,那东西转过来了。
他能够看到它的脸……如果那真的能被叫做一张脸的话。
它的头部如同一个模糊的深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连基本的五官轮廓都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洞口,深不见底,仿佛连光线都无法逃脱。
“哗啦——”
尖锐的破碎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好像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视角天翻地覆,正对着天花板,根本就看不到舞台。好些人影在他眼前晃动,脸都是黑的,都像深渊。他下意识地往后缩,想要躲开,然后摸到了地面和散落的破碎的玻璃,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那些人的脸这么黑,是因为全部逆光。
他的手臂被人捉住,被那人的指甲刺得有点疼,但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不再挣扎了,接着就看清了周瑶的脸。
有好些人凑到他面前来关心他,头和头紧紧挨在一起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墙,周瑶在最前面,好像在摸他的脸和脖子,嘴唇也在动,应该是在说话,但他现在脑瓜子嗡嗡的,耳朵里也充斥着尖锐的长鸣,根本听不清楚。
面前一张张关心的脸大都眼熟,但他现在想不起来他们任何一个的名字,他想叫他们让开,他要透不过气了,但他说不出话。周瑶似乎发现了他的意愿,招呼其他人散开,终于那面人墙裂开了一些缝隙,他被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他看向舞台的帷幕与灯光的缝隙,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耳朵渐渐能听见一些声音了,关心他的人群渐渐散了,他看到舞台那边的傅和正,似乎谈完一轮话,或者发现了这边的骚动,正在往这边过来。他想着正好跟傅和正说一声就要走了,又甩了甩头,希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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