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自己眼睛无法视物,温寻都想自己替对方把设计稿画出来了。
虽然他不会专业绘画,但至少一些角色特征还是非常用图示好表明的。
有一次温寻的确在书房里这么做了。
他尝试用视频的方式,将自己对于角色的想法用铅笔勾勒出来拍给对方看。但对方只是用一种非常荒谬又鄙屑地口吻对他说,“温工,看不懂啊。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是不用画了吧?”
温寻默默地放下笔。
然后有些自嘲地轻声道,“是啊。抱歉。”
自那之后,温寻都没有再进过家里的书房了。
“当初我们开项目立项会的时候,已经明确地提过,这个游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
温寻此时正吃着午饭,听到同事在电话那头再一次对他提的离谱需求,皱着眉放下筷子,认真解释道,“所有的角色都是混沌属性,具体会成长成什么样跟经历有关。你再三让我提供反派阵营的设计思路,抱歉我真的给不到。”
“温工,话不能这么说啊。现在市面上大火的游戏哪个不是反派角色鲜明的?有的美强惨还特别吃香呢!”那头的男人满口不赞同。
“莫名其妙赋予一个角色悲惨属性有什么意义?就为了火吗?”温寻冷下声音。
“不然呢?”那边的声音带着嘲讽,阴阳怪气,“难不赚钱公司怎么能养得起咱们呢?您说是吧?”
温寻没有作声。
那边得寸进尺地继续道,“而且主策和孙工今天也发话了,让我们按照这个思路设计。既然温工没有存货也没有建议……”
温寻不想再听对方叽叽歪歪,淡淡说道。
“嗯,你们认为吃香那你就自己设计去吧。加油,祝大卖。”
说着他就重重挂断了电话。
之后的饭菜温寻也没有再吃了。
心情不好,没胃口。
他虽说并没有为工作奉献终身的意思,但在如今就职的这家公司也算是兢兢业业地投入好些年了。
作为最早加入的一批员工,温寻见证了公司从一个小工作室到如今业内小有名气的游戏厂商,也参与了不少破圈作品的制作。
原本年底述职时,大领导跟他谈过一轮,如无意外这次项目之后他就能升任主策了。但这次车祸显然成为了这个‘意外‘。
而公司现有的主策似乎也感受到了温寻的威胁,年初大张旗鼓从竞争对手那里挖掘了个据说很有想法的年轻人过来,带在身边教导。也就是美术同事口里的‘孙工’,同时也是接手温寻原本工作的人。
温寻对自己是否晋升没什么想法,他更在意项目本身。
这个项目从立项起他就倾注了很多心血,就仿佛自己一点点捏出来的孩子一般。
如今旁的人要在这个孩子身上加诸各种奇形怪状的装备,改变孩子成长的路,对他而言显然是不好受的。
但温寻除了生闷气,也做不了什么。
他在公司眼里不过是颗小螺丝钉,缺了他这颗,立刻就有另一颗螺丝钉顶上。
谁会关心一个螺丝钉的想法呢?
在餐桌上坐了一会儿,温寻长叹一口气,开始起身收拾碗筷。
如果是之前的他,也许会去公司和上级和同事据理力争,想办法说服他们。但失明之后,温寻发现自己的得失之心变得更淡了。
连生命都能在刹时之间被夺走,消散在世间,其他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他争了,结果也不一定比现在好。
不如不要强求。
该好的总归能好的。这个项目他已经尽力了,做出来的成品是什么样子他也看不见,不如不要再管。
这么想,温寻心态平和了些。
但在洗碗时,他仍然忍不住分心——如果他们把他最在意的角色设计成一个人人喊打的怪物——他能不能去公司内网实名反对?
温寻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事情的实施难度,苦笑连连。
他可能连公司内网的网址都输不对。
想起那个自己花费了许多个昼夜,在文档里一点点斟酌、修改然后描绘出的角色,温寻还是有些难受。
那是个在深海里蜷缩沉睡的大家伙。
神秘,诡谲,在波浪的起伏下浑身闪烁着幽幽的莹蓝光泽。
温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出现的了。也许是某天深夜加班困顿时的冥思遐想,亦或许是某个清晨在迷蒙中的梦境残留。
总之当他睁开眼,那个在深邃而宁静的幽暗海域中沉睡的生物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温寻激动地掏出笔记本,试图将脑海中的印象描绘出来,可一直等到笔尖在纸张上晕染出了一大团墨渍,那个生物的模样他也没有勾勒出半分。
他只记得那是一只巨物。
庞大,森然,盘踞在崎岖的海底,仿佛就是深邃的沉渊本身。
它的周围看不见什么其他生物,仅有一些埋头猛冲的深海怪鱼误入黑暗之中,嘴里的尖牙闪着森森银光。
但就算是这些凶鱼,在游弋到它身边时也放缓了摇摆的鳍尾,安静地仿佛一片海草。
直到海浪从遥远的海面传来震动。
有什么卷曲的东西从灰色的泥沙中伸了个懒腰,在海水搅起阵阵磷光。
温寻已经放下工作许久了,但今天这同事的电话又让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倾心力的作品角色。
而这一分心,他手里的事就做得磕磕绊绊了。
这不,温寻正在用满是洗洁精的手去够一旁待洗的饭碗,结果直接摸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碗顺着他的指腹朝地面溜滑下去。
温寻下意识伸手朝下捞了一把。
毫无意外地。
什么也没有捞住。
温寻本以为又像上次一样,有一地的碎渣要收拾。可奇怪的是,他这次却没有听见玻璃落地时的碎裂声。
嗯?
温寻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在厨房里铺地垫。
因此,这本应该出现的声音没有出现,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温寻心中又升起了最近常常出现的防备与好奇。
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扶住灶台试探着弯下腰用手摸索起来。
他不信那么大一只玻璃碗,好端端地刚还盛了饭,如今就这么忽然消失在这个不大的厨房里了。
抹布随着温寻的动作被挤落到了脚边,将他的拖鞋糊上了一团洗洁精的泡沫。
而温寻想要找寻的饭碗其实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距离他仅有巴掌宽的距离。
还沾着几颗饭粒的碗被一只卷曲的触手用吸盘给牢牢吸住了。
那只触手的肢足整个立起来几乎能与温寻一般高,看上去十分骇人。不过它此时竖起身子不为别的,只是悄无声息地吸住那只被主人不小心碰倒的碗。
然后又稳稳地将它安放在了温寻洗碗的水槽里。
它甚至还主动伸到水龙头那里,学着温寻刚才拨动的样子,将哗哗流下的水拨小了一点。
——只因为它在前几天听到屋主人接到一个电话。板砖那一头的人夸张地嚷嚷说他们家的用水量超出了原来的好几倍,问主人有没有出什么事。
它有点心虚。
却还是忍不住将顶端凑到水龙头下,吸了一点水。
它保证,只有一点。
补充了水的触足一瞬间变得肥硕了几分,忍不住高兴地扭了扭身子,分泌出了快乐的黏液。
黏液滴答滴答地坠落,恰好也落在了温寻的脚边。和那摊洗洁精混和在了一起,变得更加的湿粘滑腻。
那触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地上还有东西掉落了,连忙挥舞着须干卷起了抹布,同时还小心翼翼地替青年擦干净了拖鞋边上的那一团黏腻。
这一切它都做得无声无息。
只是它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吸了水,而舞动的触须扭得过于欢快了,将细小的水珠也洒向了空中。
其中一小部分,便洒到了温寻的手背上。
对于失去视觉的人而言,其他四感的敏锐会比寻常人更强。
温寻同样。
——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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