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或者说摄政,再或者是政变……
总之就是大致的意思,与外界失去联系被囚禁起来的君主,还有独揽大权的臣子。
“说不定这是西斯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想试探我们之类的。”有人打破了沉默。
“试探我们?”有人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讽刺,“我们还有什么价值能被他看在眼里?翡冷翠现在在他眼里已经是没有秘密的羊羔了,只等着他选择一个开心的时候就能下嘴。”
这话有点难听,但确实是实话,贵族们互相攻讦拉扯的时候,早就已经掀开了彼此的底牌,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那个最终的时间的到来,并期望于自己的投诚能换来好一点的结果。
最差不过是流放,他们心想,而更可能的情况则是,因为参与叛乱的人数过多,喜提流放的只会是那几个教皇最不喜欢的家族,而他们早就决定了,不管被选中的是哪几家,其他家族都会立即跟上,帮教皇彻底清理掉那几家留在翡冷翠的痕迹,以换取教皇的宽恕。
当然啦,为了不再多生事端、早日结束这场混乱,他们也会帮助那几个家族保存他们在教皇国之外的产业,确保他们余生依旧能够享有富贵的生活。
这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整个翡冷翠都搅和在了这场混乱里,教皇就算再生气、再愤怒,难道他敢杀掉所有的贵族?那等于亲手拔掉教皇国的根基,他们愿意为了平息教皇的怒火而付出代价,前提是教皇在收取了这些代价之后也能适可而止。
这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从古至今数千年来,贵族和贵族、贵族和君主、国家和国家之间,都是用这一场场交易维持下来的,个人的喜怒被放在最后,利益才是永恒的灯塔。
可是费兰特的行为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那个疯子正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他不惮于用杀戮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不优雅”“不文明”的游戏方式是贵族们深恶痛绝的,费兰特没有按照他们的方法来玩,这让他们有一种失去控制的荒谬感。
“如果他没有这么神经质,让他掌控教皇国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抱怨。
“的确,他看起来可比西斯廷好对付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赞同和惋惜的神色。
“那么,假如这又是一次真正的叛乱,我们应该站在哪一方?”
“这还用得着思考吗?一个不讲道理的杀人疯子总不可能是王座的首选。”
宽敞的会客室里响起了轻轻的窃笑。
西郊的这一座庄园自从被现任主人购买之后,就没有经历过大的整改,它的主人几乎从不在这里停留,因此这可能是它第一次履行宅邸的使命。
拉斐尔坐在娱乐室的窗边,腿上盖着毛毯,压着一本厚厚的书,窗外的天是阴的,早上刚下过雨,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见连通着庄园大门的小路以及前庭的喷泉,耳边传来门扇打开的声音,拉斐尔按着书页看过去,费兰特正摘下手套,对门外的人说话。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压得很低,拉斐尔只听见模糊的几个单词。
“……处理干净……所有……名单……”
按压在书页上苍白的手指微微泛起了红。
费兰特很快结束了对话,将门关上,再回身面对拉斐尔时,脸上已经挂起了轻快明朗的笑容,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那样凑到拉斐尔身边,去看他腿上的书:“在看什么?唔——诗歌?”
费兰特身上带着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清新水汽,发尾湿漉漉的,拉斐尔轻轻嗅了两下,捕捉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他看着费兰特脖子上更换过的雪白绷带:“还痛吗?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费兰特满不在乎地摸了一把脖子:“没什么感觉,很快就好了——你喜欢看希尔叙的诗?我记得教皇宫的图书室里好像还有两本他的诗集,下午我让人去给你拿来。”
拉斐尔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费兰特的头顶,抬起手随意地摸了两把那头柔软蓬松的黑色卷发:“啊……不用了,我只是心血来潮看一下,这一本看完差不多就可以搬回教皇宫了,到时候再看也行。”
他感觉到手指下费兰特的身躯似乎僵硬了一下。
这一点僵硬令拉斐尔的心也开始往下沉。
他并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费兰特,就像尤里乌斯一手教育了他一样,费兰特也是他教出来的,他了解这个青年,并愿意为了自己的一些私心去纵容他。
可是……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拉斐尔收回了手,沉默半晌,他还是语气温和地问:“莱斯赫特在哪里?”
费兰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抬起头,泰然自若地与拉斐尔对视:“他正按照您的命令,看守翡冷翠所有在混乱中有过异动的家族。”
拉斐尔点点头:“那么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召见他听取汇报吗?”
这一个轻描淡写的问题令费兰特陷入了沉默。
拉斐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短暂的寂静后,拉斐尔问:“提恩八世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很冷淡,似乎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他忽然想起来于是随口一问,至于答案如何也不重要。
可是费兰特绷紧的肩背却骤然松弛了下去,那是一种被看穿了之后坦然面对现实的松弛。
他镇定地回答:“死了,昨天晚上,我亲自动的手,用沾了颠茄的匕首。”
费兰特的声音和语调都太过轻松,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不值得一提。
拉斐尔没有说话,盯着费兰特看了两秒,淡紫和深蓝的眼眸对视,接着,拉斐尔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用力在费兰特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一下他丝毫没有留手,费兰特被打得侧过脸去,苍白的脸颊上很快浮起了红肿的印记,紧接着,拉斐尔掐着费兰特的下巴,粗暴地将他的脸拧过来面对自己。
费兰特被迫抬起脸,迎面就对上了拉斐尔充斥着愤怒和暴戾的眼神。
教皇从来不会露出不得体的一面,他对自己情绪的克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隐忍和微笑几乎成了他刻进骨髓的本能,但是在这一瞬间,那些本能都被激烈的情绪冲垮了。
他掐着费兰特的下颌,将这个青年扯向自己,语速快得像砸在地上的暴雨:“停下你那些把戏!立刻把翡冷翠的管理权交还给莱斯赫特,我会向外界发出声明,解除你的一切职务和权力,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不管你想干什么,到此为止。”
费兰特沉默地听着拉斐尔的话,一声不吭,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拉斐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里的力道再次加重:“你是白痴吗!”
他扔下这句话,掀开腿上的毛毯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费兰特还是蹲在那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轻飘飘地说:“庄园四周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让你出去的,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拉斐尔停住了。
他回过头,第一次用那么认真的眼神上下打量费兰特,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囚禁了我?”
费兰特低着头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含糊地咕哝:“我更愿意将它称为一段不被打扰的时光。”
拉斐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比之前更为愤怒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并不是因为费兰特做出这样僭越的事情而生气,这对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事,难道他遇到的僭越者还少吗?但是最后的赢家总是他,只要费兰特不杀了他,最终的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他不在乎费兰特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比什么囚禁什么叛逆都令他生气……因为这将是他的失误,是他的错。
拉斐尔这样的聪明人习惯了别人犯错,也习惯了给他们善后,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犯错,而拉斐尔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将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仅仅是他不够谨慎、不够仔细、不够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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