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摇头,拒绝他单独出门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家里。马已在院子里等候,崇苏把萧雪抱上马,牵着马下山。
听说这几年战事暂歇,民间便渐渐恢复生息,路边有不少人在做生意。天上落着雪,崇苏撑一把伞,萧雪一手抱着怀里的暖炉,一手抓着他的一只袖子,挨着他一起走。
崇苏买了点布,准备带回山上去拜托其他小仙帮忙给萧雪做件过年的新衣服,又买了些书,给萧雪看的。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两人牵着马找到一家饭馆,坐下歇脚吃饭。
萧雪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下了山话也少了,只紧牵着崇苏不放,崇苏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崇苏要了个包房,点一桌菜,给萧雪夹菜。
“吃完就早点回去,外面太冷了。”崇苏说:“不喜欢下山,每次又要跟来。”
萧雪理直气壮:“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
崇苏无话可说。萧雪吃饱了饭,崇苏见他冷得眼角鼻子都发红,要来热米酒给他喂了点。
萧雪多喝了几口甜甜的米酒,出来时脸颊红扑,一下子蹦到崇苏面前:“师父!我们再去湖边走走吧。”
崇苏把萧雪扶正:“不是不想逛了吗?”
“可是师父你看,湖那边好美,桥上和树上都变成白色了。”
萧雪拉着崇苏喊师父师父,崇苏只好牵着他到湖边。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湖边的楼阁庭院覆了层薄白,许多镇上的小孩在街边玩雪,萧雪也想抓一把雪玩,被崇苏握住手腕。
“之前在家里玩水缸上结的冰条,手冻疮了几天才好,忘了?”
萧雪老实待了会儿,忽而抱着暖炉跑到栏杆边,指着远处湖上的几叶小舟:“师父,我们坐船去吧。”
“你想晃晕了全吐在我身上?”
“我没有喝醉。”萧雪有理有据地,“而且有师父在,我不会晃晕的。”
崇苏拿他没办法,前去与船夫交涉,给了船夫点钱。船夫下去把船牵过来,崇苏上到船上,抬手把岸上的萧雪抱上来,船夫把船一推,小船便轻轻一晃,往湖里去。
崇苏拿了船橹拨水,船如平稳的一片叶滑向湖心。越近桥,湖越静谧,湖上萦绕淡淡的雾,细密的雪悄然落下,山林与天际蒙上一层轻柔的纱。
崇苏放下船橹,任船在湖上飘荡。萧雪还趴在船边撩拨水玩,崇苏弯腰把他抱进船里坐下,拿布擦干他的手,把他冰凉的手揣进暖炉烘热的怀里。
他捏起萧雪的下巴:“醉晕了?”
萧雪仰头靠在他怀里,睁着双明亮的眼睛:“师父,我没醉,你看,你抱着我,我就安静了。”
“你是一岁的小孩,要大人抱着才不哭吗?”
萧雪气得一声哼哧,转过头去。一会儿又转回来,依恋地蹭进崇苏的颈窝:“师父。”
“嗯?”
“我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吗?我不想娶妻生子,只想和你在山上过日子。”
崇苏半搂着他,看着天上轻飘的细雪。冬日里的寒风拂面而过,只有怀里这个小孩像一口小小的暖炉,熨烫着他的胸口。
水没有温度,在他沉睡的千百年里无温无感地在他周身起伏漂游。一如他寂静和冰冷的意识。
他本该永恒的孤寂,一如水无限的流淌和循环。
崇苏说:“你总是要长大的。”
萧雪有些低落,闷闷道:“长大了,就不能留在你身边了吗?”
“你若终日只和我在一起,人间的繁花盛景,许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你都见不到了。”
“可人间再美的景,若不是和师父一起去看,都不会再能美过这场雪了。”
萧雪滚烫着脸,埋进崇苏怀里。他对他的师父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他紧张得心脏直跳,害怕师父因此生气,想抬头看崇苏脸色,又不敢抬眸。
崇苏的胸口平稳地起伏。他抚过萧雪的头发,声音低冷悦耳,如远山上遥遥冰冷的神明对虔诚的信徒落下的一眼。
“想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萧雪撑起身体,看着崇苏的眼睛。他的灵魂被紧紧握住了,让他只能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目不可移,心神魂魄都沸腾。
“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他想要年年都能和崇苏如此泛舟湖上,看冬天的雪,夏日的荷。想就这样靠在崇苏的怀里,直到他很老很老了,最后化成一缕飘渺的灵,也能被崇苏亲手引着带进鬼门,没有遗憾地步入下一个轮回。
他想要神的垂怜,只给他一个人的。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想要。
萧雪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山上的家了。他裹着毛毯迷糊坐起来,摸到身上衣服也已换过。
崇苏正在准备过冬的食物和木柴。雪会越下越大,届时大雪封山,他们就得在山上一直待到来年开春融雪后才能下山。
萧雪只知崇苏是个神仙,却不知是司掌什么的神,据他的观察,每进了隆冬,他的师父会出现类似冬眠的表现,诸如睡眠变长,变得比平时变得更懒了,进食也比平时少。
萧雪裹上缎子裘,趴到窗边推开一点点缝,寒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他望着不远处在柴房前忙碌的崇苏。落雪的寒山里,崇苏也只穿件薄衣薄裤,袖子卷到手臂上,肌肉白皙修长,沾了些汗水。
桌上摊着一本诗经,摊开的那一页是他前些天新学的一篇。崇苏在书页上给他做了简单的批注,还有他自己写的注解。
他轻轻抚摸着书页,一双乌溜的眼睛仍望着院里的崇苏,目不转睛。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们会一起度过漫长的冬天。山变成连绵的银白雪凇,从凝结的白雾里洇出山的黛青。溪流结成冰,整座山如陷入空灵的梦境,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与人间无关。
他们就像成为了一幅山雪人家画里的两个画中人,在一场世外的雪里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这片山中的小屋就是萧雪最珍贵的人间。
第34章 三十四
寒冬里崇苏老爱睡觉,萧雪也钻在他被窝里一起睡。师徒俩悠然自在,有时崇苏去山上打些肉,或去结冰的溪里捉鱼回来加餐。
梅花糕也做好了,就放在雪地里冻着,萧雪每天打开盒子吃一点。午后两人一起看看书,若萧雪在家里待得闷了,崇苏就把他拿缎子裘一裹,带着他骑马进山里散心。
这日早晨,萧雪正窝在崇苏身边睡得熟。毛毯埋到他的脑袋,他被蹭了下头发,有点痒,钻进崇苏怀里试图继续睡。
“懒虫。”崇苏的声音在他耳边很近地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萧雪迷糊答:“今天是和师父一起睡懒觉的好日子。”
崇苏低笑一声,好玩地捏他的脸。萧雪被捏醒,他也没有起床气,只很乖地抬起头。
“今天是你的十六岁生辰。”
萧雪这才想起来。崇苏起身,他也跟着迷蒙坐起来,抱着毛毯发呆,过会儿忍不住咳嗽几声。
崇苏穿好外袍,过来摸萧雪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萧雪没精神:“有些头晕。”
崇苏出房间去了,萧雪勉强爬起来在房里简单洗漱一番,他今天格外怕冷些,没一会儿就忙回床上去,拿毛毯裹着自己。
崇苏做好早饭端进来,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汤。等端近了放在面前,萧雪才闻出那是药。
药闻起来好苦。萧雪从小体弱,刚被捡回来那会儿没少喝药。但自从他渐渐长大,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药了。
萧雪从醒来就在咳嗽,他知道自己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房里暖和得很,也没有吃坏肚子。
萧雪苦兮兮捧着碗,崇苏哄他:“一口气喝完,垫颗糖。”
萧雪一鼓作气把药喝了,崇苏捏一颗糖放他嘴里,萧雪听话地含着。他已经开始发烧了。
“师父,我怎么突然生病了?”
“可能昨天在屋外待了会儿,着凉了。”崇苏答:“睡,喝了药很快就好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