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准确地说,像是老旧电视,屏幕里一片雪花。时不时思考一下,连接到信号,然后跳出一个画面来,紧接着又开始短路。
反倒是休息了大半天的阙歌看起来比他们要精神一些。
网上的信息更迭得太快了,让人目不暇接。气相局的《告上方城全体居民书》彻底给事情定了调,而配合着网上的舆论引导,救助站已经联合成方集团等民生企业,做进一步的线下安抚工作。
绝大部分居民都是有经验的,面对如此严重的全城异常,除了不动声色地无视它们,继续自己的生活之外,他们不会再到处乱跑,而是宁愿把更多时间用来休息、睡觉,或者上网。
睡觉这件事,除非是有什么规则规定了不能睡,否则两眼一闭,什么异常都看不到,反而可以规避掉许多风险,还能恢复自己的精神。
如果睡不着,静不下心来休息,那就上网好了。
网络的世界由数字支撑,可不由鸩说了算。这些科技造物,支撑它们运行的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规则,世界意识顶多能改变某个人类的认知,让他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认为1+1=3,可改变不了1+1=2的基础事实。
燕月明上课的时候也曾经问过黎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用智能AI来代替气相主播?仅仅只是宣读规则的话,并不需要多么高级的AI就能办到。又或者直接在网上公布规则,用文字形式。
黎铮回答他:“以前试过,但没大用。”
燕月明:“为什么?”
黎铮:“我跟你说过,播音部才是气相局最危险的部门。”
燕月明点头,“对,你说,主播将规则宣之于口,会遭到相的阻挠,直面来自于它的危险。”
可这也正是燕月明问出那个问题的原因,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方法?黎铮告诉他没有用,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只是听到、看到而已,是气相主播用自我意识,传播到了你的脑海。”黎铮倚靠在他的课桌前,回眸看着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这叫意识共振。”
燕月明仿佛定住一般,没有说话。
“每个从缝隙里归来的人,都会遗忘,这是不可抗力。所以对于规则的颁布,普通的办法也是没用的,想要让大家都记住规则,必须是人与人的交流。通过媒体来扩散,其实已经把效果打了折扣了,所以你会听到不论是地铁站、公交车,各个公共场所都会有广播,不断地提醒你。”
“那苏主播……”
午后的光打在黎铮的身上,如同被时光浸染过,透露出昏黄色泽。他看着燕月明,最后道:“气相主播,理想高于一切。”
躺在床上看手机时,燕月明又想起了这段对话。他忍不住再次点开苏洄之的社交账号,看到他发的有关于学长的动态,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点了个赞。
另一边,苏洄之和阎飞又坐在休息区一角喝咖啡。快到波动时刻了,大家都在忙,所以咖啡吧台这边没什么人。
苏洄之有点诧异,“不是说那边已经在跟鸩动手了,你没去?”
阎飞:“花园路的人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副部长下了死命令,我得在这儿守着。更何况,搜救部又不只有我一个能打的,分工罢了。”
苏洄之看着阎飞,含笑不语。他是真有点惊讶的,这年头,连阎飞这个昔日的刺头都会顾全大局了,可喜可贺。
阎飞接收到他的目光,抓了把头发,“我说这话很奇怪吗?”
苏洄之摇头。
“啧。”阎飞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他又不在乎自己在苏洄之心里是什么形象,便又躺平了,翘着腿问:“那看在我顾全大局的份上,你那个没说完的八卦,是不是继续往下说一说?”
苏洄之:“宿秦?”
阎飞:“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万一我再进入缝隙,碰到他了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理由倒是让我不能拒绝了。”苏洄之仿佛在思考,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片刻后,他摘下眼镜,再次看向阎飞,将故事缓缓道来。
“我跟宿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上高中。你可能不知道,那会儿我的身体不大好,只有脑子还算灵活。学习对我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所以我经常请假。”
阎飞:“请假做什么?”
苏洄之笑笑,“你猜?”
阎飞耸耸肩,他可不猜。
苏洄之,慢悠悠道:“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有时是去看病,有时泡在图书馆研究《意识通则》,有时也会去缝隙。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宿秦,他也在翘课。那是在缝隙里,我柔弱的外表大概很能骗人,他以为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向我伸出了援手。”
两人不是同学,不在一个学校,但年纪相仿。苏洄之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上的是最好的公立学校,而宿秦所在的学校就差了许多。
苏洄之请假有自己的理由,宿秦也有自己的理由。
“你看过宿秦的资料,应该就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是气相局的一员。只是在与第一代鸩的斗争中,不小心中了招,成了傀儡,犯下大错。严格来说,中招的人也是受害者,人死如灯灭,气相局会封存他的资料,不对外公开,以免影响到亲属的生活。但相对的,有了父亲这个‘污点’,宿秦如果想要进气相局,也很难了。”
关于这个,阎飞倒是知道,“所以当时的宿秦去缝隙,是为了……报仇?”
苏洄之:“十几岁的宿秦虽然心里也有愤懑,也有不甘,但他还没有怨天尤人,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他想要除掉鸩证明自己,想要报仇,因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入缝隙,锻炼自己,也找寻报仇的可能。他会向我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会理所当然地帮助弱小,也还心怀希望,有一腔热血。”
阎飞没有插话,他虽然不爱听八卦,但却是个很好的听众。
苏洄之喝了口有些冷掉的咖啡,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他是想进气相局的。所以跟他熟悉以后,我劝他去试一试。希望渺茫,不代表没有希望,与其在缝隙里撞得头破血流,不如去拼一拼那个可能。他差点成功了,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苏洄之的神色变淡了,看不出喜怒。那声音也变得轻了一些,仿佛沉入水中后又漂浮起来。
“气相局最后一次考核前,我被人绑架了,他去救我,结果错过了考核。”
话音落下,苏洄之的目光直视着阎飞,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到什么。但意外的是,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阎飞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仿佛只是单纯地好奇,问:“为什么被绑架?”
苏洄之收回视线,手指摩挲着纸杯,终是轻笑着长舒了一口气,“宿秦的父亲当了鸩的傀儡,不论出于自愿或者被迫,都害死了一些人。他死了,但儿子还在,他们不允许这个儿子,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绑架我,是为了逼他出手,毁掉他。”
阎飞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又问:“宿秦并不知道绑架的真相?”
“那几年我们算得上是朋友,还曾约好了一块儿考进气相局。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对朋友很好,如果你有危险,他一定救你。时至今日,在这点上,我仍然没有改变过想法。”苏洄之答非所问。
但阎飞听得出来,当时的苏洄之不告诉他真相,是不希望他被真相压垮。
宿秦一直希望摆脱的宿命,就是背着父亲这个污点,被气相局拒之门外的宿命。如果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拼命挣扎,最后还是逃不掉,那太痛苦了。
当年的事是宿秦的错吗?不是,绝对不是,所以苏洄之宁愿把这份压力放在自己身上。
“可也许我是错的,善意的谎言并不能导向一个好的结局。他很讲义气,救我时不顾一切、不计代价,但他的人生自此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方面,是他救下的朋友获得了光明的未来,进了气相局,拥有了他想拥有的一切;另一方面,他逐渐认识了别的朋友,出入缝隙,干起了赚钱救人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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