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里的摊主们都不说什么, 钟远一个小小打工仔也没那么多想法, 甚至还内心里窃喜于这样的上班时间规定。
——这样他就可以不用交接晚班, 还可以准点下班回家了。
“赵大叔, 辛苦了。”钟远客气地把游乐园里的钥匙串交给老赵, 手指触碰见又是一片冰凉。
他看着老赵过分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晚上没事的时候就睡一会儿, 多喝热水。”
约莫是因为常年值夜班, 年纪又不小了,老赵身体总是冰冷冷的。
听小张说老赵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居老人, 在星星游乐园已经干了至少二十来年了, 就靠这份值夜班的工资过活。
用小张的原话来说就是,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值夜班的岗位上了。
老赵看了钟远一眼,满是褶皱的脸皮子抽了抽, 看得出来应该是想抽出一个笑来, 可惜没成功,最后只是咳嗽着往钟远手里塞了个红彤彤的歪屁股大苹果。
这种歪屁股苹果长得丑, 卖得便宜,但味道不错。
换好自己衣服的小张出来看见这一幕,翻了个白眼,不爽地揣着裤兜大声抱怨:“就一破苹果,有什么了不起的,切!”
搞得钟远还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老赵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对着钟远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钟远也确实没时间在这里磨蹭,又匆匆叮嘱了老赵几句哪里的灯坏了,晚上巡逻的时候别往那边走。
老赵目送青年迈着大长腿行色匆匆地走远,再转头回来,苍白的面色更添几分冷硬的青紫。
而原本应该关闭的游乐园里,却亮起了外面的人看不见的霓虹灯,无人乘坐的旋转木马在走调的致爱丽丝音乐中安静旋转起伏着,靠近大门的投篮游戏处,一个个带着黑色长发的“篮球”蹦蹦跳跳,有两个“篮球”兴奋得过了头,从篮筐里蹦了出来。
老赵拖着两条僵硬的腿,慢吞吞走过去,弯腰的时候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生涩声,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
他捡起“篮球”,咳嗽着把它们丢回去。这些“篮球”似乎很怕他,也不敢乱蹦跶了,一个个乖乖自己跳进旁边的框里,等待着“游客们”过来的时候好方便伸手拿它们。
钟远住的地方距离星星游乐园有点距离,得转两趟公交车。
他们租的房子是二十多年前那种老式教职工楼房,靠近大街,没有物业也没有绿化带。从大街一处巷子口穿进来就是一排基本上废弃了的招待所红砖二层楼房,下面一排目前被租给临街的商铺当了库房,二楼的房间则当作短租或者按日长租,多是租给那些外地来跑生意的那种。
钟远经常看见的就是一些全国各地卖老鼠药跳蚤药鞋垫鞋油或者切糕的流动小摊贩,偶尔也有拉绿植鸡鸭崽子过来的货车司机。
因为楼下是库房,老鼠蟑螂之类的小生物就非常多。
现在六点多还没天黑,可这些小动物已经开始活跃了。
钟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招待所外面的院坝里站着好几个陌生面孔在那里围在一起说话,看见钟远靠近,这几个人还神态谨慎地盯着他。
钟远眉头微微一皱,加快了脚步跃过一排排库房,顺着高台阶就进了楼道,身后过分锐利的目光才算是彻底消失。
因为年月太久,楼梯间里的墙壁上缠绕着各种或正在用或已经废弃了的乱七八糟的线,墙皮也斑驳脱落着。
刚爬到二楼拐角处,上面又响起剧烈的呼吸声,以及含含糊糊的仿佛卡着浓痰的嘟囔声。
那是他们楼下一位脑子糊涂了的邻居。
每次早上出门傍晚回家,钟远都会在这里遇到对方。
钟远已经习以为常,埋头目不斜视地大跨步三层台阶三层台阶地往上跑,很快就跟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擦肩而过。
走远了还能听见老太太在念叨:“卖菜要去......那里......有农、药,得放冰箱里......”
挺可悲一老太太的。
钟远挣钱的心思更急迫了。
他跟余温是注定不会有儿女的,所以他要努力挣很多钱,至少要把两人的社、保都买上,这样以后老了失去照顾自己的能力了,至少还能有一份保障。
他们家租住在四楼,401,之前余温退掉的隔壁402很快就有个单身女人搬了进来,因为工作时间的原因,钟远之后再也没碰见过对方。
不过钟远也没放在心上。
他是一心要跟余温一起过好自己小日子的那种性子,既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也没有多余的关心分给别人。
打开门,闻到家里熟悉的饭菜香味,听到余温带着笑意地说一声“回来了?”
钟远的心就一下子安定下来了。
这就是家的感觉。
“回来了。”钟远笑着应了一声,一边换了鞋子一边走进去,先给了余温一个拥抱,然后好奇地往饭桌上张望:“今晚吃什么?好香啊。”
余温是个白白瘦瘦的青年,说是青年,大概是因为长期跟社会脱轨,二十多了依旧充满了少年的青涩之气。
钟远很喜欢这样的他,每次在床上都会故意做些大胆的姿势羞得余温红着脸咬着唇角既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又会从清澈的眼睛里不自觉地透露出喜欢。
余温笑着推了推他,没用力,“今晚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烧鲤鱼,快来尝尝看做得好不好吃。”
钟远振动胸膛,笑声舒畅:“老婆做的当然好吃。”
说着转身把刚才放在柜台上的苹果拿过来,献宝似的递给余温:“老赵给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回头问问老赵在哪里买的。”
余温垂眸看了眼苹果,顺手把它放在饭桌上,“好啊,一会儿洗了当饭后水果。”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饭桌就摆在小客厅沙发对面靠墙的位置,再往外走两步就是小阳台。厨房和厕所则要出了防盗门去狭窄的走廊对面再打开一扇小木门。
虽然有诸多不方便,好歹采光还不错,房租也便宜。
家里人口简单,饭桌也是可以折叠的那种,靠墙一放,钟远和余温挨着坐一放,还剩一方可以放电饭锅。
两人简单地吃了顿晚饭,眼看时间不早了,钟远拉着余温一起去走廊对面的洗手间一起洗了个半个多小时的澡,出来后擦着头发餍足地亲了亲余温的嘴角,叮嘱他:“早点休息,老公出去挣钱去了,衣服也别急着洗。”
余温不舍地抱了抱他,又小蜜蜂似的殷勤地洗了一盒紫黑色的葡萄出来,用之前吃外卖后洗了收起来的一次性塑料盒装了给钟远带上,“你也别太辛苦了,跑够了时间就快点回来。”
钟远是给别人跑夜出租,要是给自己跑,那得跟人平摊出租车名额,要知道早几年一个出租车名额都要十多二十万。
目前钟远还没那么承担的能力。
好在雇主也大方,除了给钟远固定工资,还能按照拉客的数量给提成,所以每次钟远都会尽量多开一段时间。
“行,我知道了,乖,叫声老公。”钟远心里自有盘算,他也不会为了挣钱就把身体搞垮,他老婆这样害怕跟外界交流,万一他真出了事儿,他哪里放心得下让别人来照顾余温?
两人都结婚四个多月了,说起来大概是第一次上门自荐的时候用光了所有的勇气,余温在婚后十分害羞,除了床上的时候,要哄他叫一声老公可不容易。
偏偏钟远每次出门都要这样要求。
余温也只能涨红了脸先期期艾艾地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他,试图求饶。等钟远笑眯眯地不搭茬,余温就只能小小声地叫一声“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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