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入侵(159)

　　那台机械人报废的很厉害。

　　图灵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把身体拼成了勉强能用的程度。

　　图灵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人年纪大了就念旧，看起来机械生命也不例外。

　　“然后呢？”

　　“醒来后，我想回安全区看看，但安全区在另一半大陆。中间隔着海。我的新身体很旧，既不能战斗，也没有辅助设置行驶自己的智能权限。所以只好一边捡零件，一边武装自己。”

　　司辰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朝圣者的模样。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跪着来到圣地。

　　图灵的语气有些自嘲：“就是没想到，我走了一路，马上就看到安全区城门了，却直接被人在控制中心唤醒。”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这种回到安全区的方式，其实是图灵没有想过的。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方式。

　　安全区的剩余人口，比他关闭时少了百分之九十。建筑破损严重，明明有取之不尽的核能，但工业、农业都近乎停摆。

　　从十五年前，幸存者们就尝试唤醒图灵。

　　只是因为技术缘故，一直没有成功。

　　甚至，最后图灵也不是被唤醒的。

　　是他自己抵达了安全区附近，和原本的身体产生了微弱的数据交互，这才重新作为“图灵”启动。

　　“所有人都盼着我能拯救他们，我是最后的希望。”

　　“但我做不到。”

　　它只是机械人，依旧受困于软件硬件程序，尽管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可它不是神。

　　天快亮了，天际线泛起鱼肚白。

　　街上游荡的活死人躲进了房间或者地下。

　　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这里的风景很好。

　　吹过来的风都是清新的草木香。

　　司辰从刚开开始，就有一些既视感。

　　现在他终于知道既视感在哪了。

　　当初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有些恋爱中的男女、男男、女女，大半夜偷偷从宿舍溜出去，在学校里到处乱逛。一直逛到天亮才回来。

　　被宿管追查的时候，还振振有词，说自己来人间一趟，只是想要多看看太阳。*

　　现在，太阳光就照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司辰忍不住道：“好真实的世界。”

　　图灵微微点头：“嗯，哪怕只是一段冗杂数据，但毕竟有十几间机房作为运算辅助设施。更何况现在主控系统是我，对于连接进来的意识体来说，这里就是真实的。”

　　他其实有些自我炫耀的意思。

　　可惜司辰大学走的是生物专业，没能听懂。

　　司辰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到宿舍开门的点了。

　　如果机械人宿管发现他不在，极有可能出现BUG。但不知道对整个世界有没有影响。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送我回去吧。”

　　“可以……”

　　图灵的声音在中途停下，没有说完。

　　司辰一愣：“可以什么？”

　　图灵卡顿了三秒：“可以抱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诡计多端的1。

　　——

　　注1：来自《三体》。

　　注2：海子的诗，原文如下：“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第116章

　　司辰觉得图灵的套路有点熟悉。

　　他过去也经常用这招，不过段位会更高一点，从不会主动倾诉，只会不动声色地让对方自己发现。

　　怜悯是个好东西。往小点说，可以从食堂阿姨那里多骗两块肉；往大点说，能让游戏城的老板对他每次来都抓二三十个娃娃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一次赚够一个月的生活费。

　　同情这种高级情绪，只能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有所富余。

　　由此可见，司辰的人生的确是一直在向上走的。

　　以至于他都开始产生这样的情绪。

　　面前这具身体实在太高，司辰迟疑片刻，抱住了图灵的腰。

　　他本来以为会抱住一块冷冰冰的铁疙瘩，但是这具身体居然是温热的。

　　他听见图灵道：“谢谢。”

　　……

　　司辰在下一秒睁开了眼。

　　他的头顶是金属制成的天花板。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6点57。

　　一瞬间清醒的感觉过于明显。

　　司辰的表情很是古怪：“……梦？”

　　老实说，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其实并没有怀疑过晚上看见图灵的真实性。

　　但他的确该更谨慎一些。

　　如果是个披着图灵皮的电子幽灵，把他骗到郊区分尸……那司辰现在就该凉了。

　　上午7点整，封闭的金属门准时打开。

　　司辰换好衣服，跟随人流走出房间。耳边讨论的全都是全民公投这件事。

　　“终于可以关闭图灵！这二十多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但是灵异天灾要怎么办？”

　　“灵异天灾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解决。大不了晚上的时候躲在宿舍。我听说那些东西白天都不会活动的……”

　　远远的，司辰就看见赵子辛朝他招手。

　　在一众身高不到172的成年雄性卡罗尔人里，两个180+的人看上去格外显眼。

　　司辰朝着他靠了过去。

　　赵子辛压低了声音：“关闭图灵的讨论，每次世界刚重启，这事都会发生一次。差不多投完票第五年就开始后悔。之前，这些机械人还能撑一段时间。后来不守规矩的越来越多。总有些不怕死的，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有办法不关闭图灵吗？”

　　赵子辛苦笑了一下：“第二次重启的时候我也想过。但最终投票结果大概是62：38。差距太悬殊了。长久以来的观念根本不是短短几天时间就能扭转的。自由者协会的鼓动能够奏效，也无非是因为舆论和谣言的土壤已经成熟。人类只是不同种族都能打成一团，更何况人和机械人的矛盾了。”

　　正在巡逻的机械人宿管似乎朝着这边扫了一眼。

　　赵子辛顿时不说话了，一直到了车上，这才低声道：“不要暴露自己是从外面世界来的，会被当成鬼上身处决。”

　　说着，赵子辛打了个寒颤。

　　别看这里的机械人对卡罗尔人都唯唯诺诺，但只要被系统判断为“高维入侵者”，它们动起手来像极了没有感情的杀人狂。

　　“这些年，我们这些‘外来者’越来越少。也不完全都是死于灵异天灾。”

　　司辰：“大概清楚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之前是怎么过剩下三十年的？”

　　赵子辛瞪大眼：“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司辰略微思索：“我躲进地下了。”

　　对方顿时投来一个敬佩的目光：“我是去了避难所。就是卡罗尔人造女娲号时剩下的边角料。最后那几年过的憋屈死我了，没疯全靠还有台智械人跟我聊天。相比之下我宁愿在安全区呆三十年。起码还有饭吃。”

　　列车准点抵达学校。

　　司辰跟着人流走下车，习惯性地去了自己昨天的教室。

　　他意外发现，今天老师换了一个人。昨天是位外表为男性的机械人，如今换成了女性。

　　看周围同学意外的神情，这种更换似乎并不常见。

　　隔了一会，何瑞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像是没睡好，神情恍惚。

　　协会成员们趁着还没开始上课，宣传起了没有智械人管辖的美好的蓝图。它们把图灵的管制成为“失控智械□□”，呼吁地格外卖力。

　　而机械人老师竟然是不管的。

　　赵子辛小声道：“这就是机械人局限的地方。太呆板了。只是按照程序行事，它并不理解这样的宣传有什么意义。反正，只要人类没有违背禁令，不和它们的程序冲突，都不会管的。”

　　如果是让现在的图灵去管理这些机械和人类，大概不会像当初那么惨烈。

　　但当年，它的确只是一台受限于程序的超级智能。被造出来的初衷是也是战斗，而非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