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还未断气的土匪们喊道:“大王!同他拼了!”
“大王,杀了他!”
“大王……”
赵长胜对身后的喊话充耳不闻,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佛?”
“你既然是领头,敢不敢下来?”赵长胜仰头看着叶舟,“不敢亲自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叶舟知道他在激自己,他贴身肉搏,绝不是久经沙场老将的对手。
可叶舟还是跳了下去。
他要逼一逼自己。
站在这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他无法扣动扳机。
在叶舟跳下去,还未站稳的那一刻——
“啊!!——”赵长胜举着长刀,朝叶舟冲了过去。
杀了他!两军对垒,擎住敌军首将,他便能不战而胜!
和赵长胜相比,叶舟无疑是瘦弱的——他正处于一个男性体脂最低的最后阶段,身上并无多少脂肪,光看体型,赵长胜有他的两倍宽,更不必提赵长胜那颇有优势的方脸。
土匪们伸长了脖子,他们想看自家大王一刀砍下对方的头,救他们于水火。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就在赵长胜扑到叶舟身前的时候,土匪们脸上扬起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们的大王也曾大败敌军,在敌军从中率领士卒们冲出重围,化为一把尖刀直冲敌方腹地,只要到了跟前,他们大王就绝不会输!
可是预想中的场面没有到来。
只听“砰”地一声——
赵长胜觉得胸口有些发凉,他迷茫的低下头,却见胸口不断有血水溢出,他伸出手,想用手去捂住那看不见的伤口,可怎么堵都堵不上。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赵长胜面对着叶舟跪了下去。
他的双腿再站不稳了,他将刀化作拐杖,半跪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叶舟麻木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枪。
就在刚刚,他对着这个挥舞长刀朝自己冲来的人扣下了扳机。
如果他不敢动手,后方的邹鸣也会端枪保护他的安全。
叶舟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又似乎堕入了某场飘幻迷离的诡异梦境里,似乎前一秒他还是现代社会里遵守公序良俗的三好公民,下一刻他便拿着枪,要了别人的命。
“你、你是妖怪……”赵长胜终于无法再支撑自己,他颓然倒在地上,双目看着天空,烈阳都无法让他闭眼,他喃喃道,“我赵长胜……没输给人……”
叶舟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是妖怪,也是凡人。”
“若世上真有神佛,你真能投胎转世,那你记着,下辈子,别碰到我。”
赵长胜伸手想去抓他,他的双臂胡乱挥舞,眼里却早已没有神采,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嘴唇大张,发出“赫赫”声。
叶舟只是看着他挣扎。
叶舟命令自己不能转移视线,他要亲眼看着赵长胜咽气,要让自己永远记着这个被他亲手夺去生命的人。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赵长胜停下了挣扎,他双手无力的落在身侧,那双瞪圆的眼睛至死的没闭上。
叶舟重生站起来,他慢慢转身,没有再看身后的土匪。
他慢慢走向山坡,与之相反的是,邹鸣和莎拉都从山坡后走了出来。
叶舟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从来都温柔的脸上此时一点表情也无,叫人看不破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死了的赵长胜不再是大王,不过是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与所有尸体都没有两样。
人死以后,高低贵贱,身份才能,都化作云烟。
叶舟坐在山坡上,他看着将土匪们一个个毙命的邹鸣和莎拉,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武岩等人,竟然没有产生一点恐惧和后悔。
他甚至没有自己杀了人的真实感。
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杀人的不是他。
“仙人,您喝水。”草儿娘不知什么时候摸上了山,她见识了叶舟杀人的那一幕,却一点也不怕,甚至还端着水杯凑过去。
叶舟伸手接过了那杯水,喝了两口以后问:“李氏,你杀过人吗?”
草儿娘小声说:“逃难的时候,我把最小的姑娘扔了。”
她没哭,只是表情变得和叶舟一样麻木:“她还小,走不了多长的路,也跑不快,带着她就是累赘,卖也卖不出去。”
“我不可能杀了她,我十月怀胎生的闺女,她那么小,那么乖,会说话时就会讨人喜欢,从来不惹人烦,一点点大的小人儿,我让她在原地等我时,她甚至什么都没问。”
“我没杀她,可她也是因我而死……”
“仙人……我们这些人,光是想活下去就千难万难了……”
叶舟没有说话,他此时奇异的了解了草儿娘的心境。
对草儿娘来说,草儿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
邹鸣没有用枪,子弹虽然便宜,但也不是不要钱,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看到活人便冲过去,一刀就能毙命。
“我还以为你肯定富裕。”莎拉跳到土匪的肩膀上,灵活的扭断了对方的脖子,冲邹鸣挑眉喊道,“怎么,穷到得用冷兵器才能活?”
邹鸣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并不接话,面无表情的反身对着冲来的人挥出一刀。
直到那人倒下后,他才说:“女公爵的女儿,连饭都吃不饱,活到四百岁也没什么长进。”
莎拉也不气,她的指甲刺进逃窜的土匪胸口,拔出来的时候连心脏都掏了出来。
“老板刚刚脸色不好,第一次杀人,他今晚不会做噩梦吧?”
“他会习惯。”邹鸣走前走去。
莎拉迈着小短腿跟上去:“他不会习惯,只有你觉得他对杀人无所谓。”
邹鸣的眉头紧皱,音量提高了一些:“他比任何人都强。”
莎拉:“强就意味着对杀人无所谓?”
她笑道:“我不跟你争这个。”
莎拉蹿了出去。
邹鸣则是停下来,等着武岩他们进洞。
山洞里还有不少刚刚不敢出去的土匪,他们都没中箭,此刻还在洞内躲藏,寻觅时机冲出去。
邹鸣和莎拉开路,武岩他们则是给漏网之鱼补上最后一刀。
“邹兄弟!”武岩气喘吁吁,他手里的刀已经沾满了血,他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人太多了!”
补刀也不是件轻松的活,人有皮有骨有血有肉,便是最老道的刽子手,也不敢说他每一次挥刀都能人头落地。
他们补一次刀便要用尽全身力气,否则便是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几次下来便有些体力不支。
只能让草儿这些冲来时带着连发弩的人动手。
邹鸣冲武岩点点头:“不着急。”
武岩松了口气:“可惜了,仙人法器竟然没用上。”
邹鸣:“进洞就能用上。”
武岩:“邹兄弟,你说这些人,全都是壮年汉子,怎么不去南方,非要留在这穷乡僻壤,当这个所谓的山大王?”
“欺软怕恶。”邹鸣平淡道,“本性罢了。”
武岩看着邹鸣走进去,他转头朝叶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不见叶舟,却找仙人一定在那等着他们。
他们这些人,命贱如尘,不说达官贵人,便是这些土匪也能轻易剥开他们的皮,把他们踩在脚下,而他们除了寄望于神佛,再无其它可依。
武岩握紧手中的刀。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如今却能跟随仙人。
这是他的幸运,而他必须牢牢把握住。
仙人在他们面前温柔和善,如兄如父,面对欺辱他们的,害人性命的恶人,却也有雷霆之怒。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
仙人一怒,当与天子没有两样。
武岩跟上了邹鸣的步伐,他喘着气,朝着那些还在逃窜躲藏的土匪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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