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束薪是木葛生整个布局中唯一的局外人,却也成了他计划里唯一的漏洞。
柴束薪沉思许久,看向朱饮宵,“如果他不知道罗刹子是谁,你又如何取得罗刹子的信物?”
“这个不是问题。”松问童答道:“只要没有新的罗刹子现世,蜃楼下面镇压着历代罗刹子的尸体,取其遗骸就可以。”
“但是你偏偏成了罗刹子。”乌子虚叹了口气,“那么原本要交给老五的事,就只能你来做了。”
“这样一来,药家的传承也要断了。”松问童道:“其实也行吧,歪打正着。”
“我看未必。”乌子虚摇摇头,“如果老四真有活过来的一天,心情大概会很复杂。”
接着就是漫长的往事,柴束薪在各地搜集散落的山鬼花钱,一点点拼凑着木葛生的魂魄,同时他找到了木司令,成为对方的暗线,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做了很多事。
战争结束后柴束薪到国外留学了一段时间,他去了所有木葛生曾经去过的国家,走遍了往日通信中对方提过的每一个角落,在苏联的那些日子里,他买了一条围巾,常常站在涅瓦河畔看雪。
松问童带着朱饮宵到处跑,两人在蜃楼住了几年,接着又漂洋过海去找柴束薪,松问童学会了英语,嘲笑柴束薪像小说里的落魄吸血鬼贵族,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棺材。
那时柴束薪在学西医,研究最多的是尸体防腐。
乌子虚成了亲,陪着夫人在各地游赏,同时不动声色地放权,长老们为了争名夺利吵翻了天,他却很少再回酆都了。八十年代时乌子虚再度回到古城,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建了一座学校。
九十年代初,柴束薪归国,继续在各地搜寻遗失的山鬼花钱。
九十年代末,松问童去世,将舐红刀留给柴束薪。
计划完成了第一步。
千禧年后,柴宴宴出生,柴束薪离开药家多年后第一次回去,参加了她的满月宴。
随后,柴忍冬去世,乌毕有出生。
乌毕有出生的第三年,木葛生醒来,同年,乌子虚去世,阴阳家彻底涣散。
计划完成了第二步。
直到山鬼镇异动,崔子玉以山鬼镇异动之名,请求再聚七家。
七家重聚,蜃楼重开,盘庚甲骨再度现世,药家传承断绝。
计划完成了第三步。
至此,距离木葛生百年前布下的大局,只剩下最后一步。
幻境消散,小沙弥挠了挠头,“其实只有刚开始那段回忆是乌子虚留给你的,后面都是我自作主张添上的,方便你理解。”
“你算完七家命运后遭受天罚,山鬼花钱四散,但是还是余下了一些的。松问童研究之后发现它有回溯记忆的功能,以防万一,他和乌子虚一人留了一枚带在身边,死后分别存放在蜃楼和市一高,免得你醒后一直什么都想不起来,还能帮你兜个底。”
木葛生沉默许久,道:“傻闺女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在山鬼花钱里能看到什么,并不取决于前人留了什么,而是小沙弥想让他知道什么,这人直接能后台剪辑,他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们其实没有看多少,但是架不住还有个安平。”小沙弥道:“乌毕有是带着柴宴宴和安平一起来的,他原本就和你记忆相通,根据线索一推二六五,真相基本被他们猜了个七七八八。”
“七七八八是多少?”
“除了你当年布的局,基本上都知道了。”小沙弥道:“包括柴束薪娶了你。”
虽然内心五味杂陈,木葛生还是微微松了口气。还好那帮小鬼没有得知一切。
他们这代人的恩怨,就在他们这一代了结,后辈们该有自己的人生。
“我的魂魄残存在山鬼花钱之中,这些年目睹了一切。”小沙弥道:“虽然如今事态发展和你当年最初的计划不尽相同,但基本没有偏离正轨,你算得上最优秀的天算子之一,七家的命运,你算的很准。”
木葛生坐在原地不吭声。
小沙弥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崔子玉是谁的人?”
“他是乌子虚留下的,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诸子七家重聚,虽然表面上是借了十殿阎罗的名义。”小沙弥想了想,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说,崔大人是个好人。”
“三九天背负的天罚到底是什么?”
“你既然有此一问,说明你已经猜到了。”小沙弥道:“以罗刹子的命格,杀掉长生子不足以降下天罚,他本就是嗜杀之命。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和你结了冥婚。”
灵枢子救人不杀人,罗刹子杀人不救人。
“以他的凶煞之命,固然可以强行从山鬼花钱中找回你已失散的魂魄,但山鬼花钱也并非凡俗之物,必然会遭到反噬——这就是天罚,真正的天罚。”
药家传承因此断绝。
木葛生想起那一日,他告诉柴束薪自己会想办法解开天罚,柴束薪道:这很难。
柴束薪是迎难而上的性格,那是对方第一次将难字说出口。
现在木葛生明白了为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木葛生道。
“徒孙你说。”
“……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瞒着我?”
小沙弥被问住了,半天才道:“这个确实不是我能回答的。”
“不过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很难说出口吧。”小沙弥道:“毕竟罗刹子那样的性格,如果不是当时走投无路,他不会不过问你的意见就和你成亲。”
“那场冥婚重在形式,当年的知情人又大都故去,如果你没发现,他可能会直接默认那场婚礼不曾存在过。”
“毕竟你醒过来了,这才是他的最大所求。”
木葛生沉默了许久。
他突然想起他沉睡多年后醒来的那个清早,恍若大梦一场,他和走进来的柴束薪对视,对方失手打翻了药碗。
那时柴束薪的眼神太复杂,以至于他完全看不懂,却记了很多年。
他苏醒后柴束薪细致地打点了一切,仿佛已经筹备了许久,也正是因为有了对方,他才能如此迅速地融入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谈笑风生一如当年。
有一次木葛生开玩笑,说三九天你要是我媳妇儿就好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本以为柴束薪会怼回来,结果对方端着饭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唇边仿佛有笑意一闪而过。
那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以为他们早已是生死之交,朝夕相对,年年相伴,许多默契,许多牵挂,无须言说。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沉默,到底都意味着什么。
最后木葛生站起身,“我要出去。”
“去哪?”
“回城隍庙,去把老五打一顿,这么大的事他瞒我这么多年。”
“你别怨孩子啊,是罗刹子不让他说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把三九天也揍了。”
“……你确定你打得过他?”
“夫妻打架不要瞎劝,总之你快点,我赶时间。”
他已经迟到了太多年。
第74章
木葛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乌毕有在一旁睡得正熟,手里还攥着手机。
木葛生摸了一把手机,接着一脚踹醒乌毕有,“别装了,赶紧起来。”
乌毕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你这傻闺女一打游戏就通宵。”木葛生站起身,“你那手机还烫着呢。”
乌毕有这次倒是没有计较木葛生叫他傻闺女,他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他咳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试探道:“那个啥,你在里面都看到了什么?”
木葛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乌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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