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后,他忽而低下头笑了,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宁时亭。”
宁时亭说:“臣在,殿下。”
“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啊?”顾听霜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隔着冰凉滑腻的袍子,顾听霜惊觉,宁时亭捏起来居然是这样小而柔软。
他以为是宁时亭变小了,后边才发现,是自己地手掌变大了,力气也比以前大了很多,宁时亭没有变化,变的是他。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他低声笑着,宁时亭愣了一下,接着手往回抽了抽,没抽动。不知道为什么,宁时亭脸颊边隐约有点红色,他低声说:“……殿下莫开玩笑。”
“别生气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生气伤身体,还容易变老。”顾听霜问他,“我抱抱你吧,宁时亭,你别这么难过了。”
宁时亭僵硬着没有动。
顾听霜等了一会儿后,发现他没动静,于是决定退而求其次:“那……下次吧。”
宁时亭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他接着问顾听霜:“最近几天,殿下与这位……白尘公子接触,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话题立刻变得正经了起来,顾听霜有一点微微的失望。
顾听霜想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说,而是从宁时亭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点什么:“你有什么发现?”
宁时亭说:“白狐一族凋零,记载甚少。这几天白公子几次受伤,用的药材不同,恢复的效果也不同。传闻中的永世驻颜之术,恐怕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白狐族和我一样,也是依靠灵气来修炼的?”顾听霜不知道宁时亭又想到哪里去了,他看他深思熟虑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于是又赶紧保证:“但是那只老狐狸就算是永世驻颜,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好看。”
宁时亭:“……”
看他的表情,顾听霜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每次不正经哄他的时候,宁时亭永远都是这么个表情。
他咳嗽了几声,移开视线,正想找话题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视线扫过桌上的酒液,却突然停滞了一下。
“芦荟草对于常人来说是普通药材,但是对狐族来说是毒…………”顾听霜皱起眉,无数思绪翻涌起来。
他脑海中隐约有个声音在问他:“那有什么东西对于常人来说不毒,对于鲛人来说是却是毒的呢?”
伴随这句话出现的还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像,大殿前的年轻人跪在地上,被扣着下巴贯入一杯酒,一饮而尽。
还有更多的……更多的蛛丝马迹,他无法抓住,只是觉得头隐隐疼痛了起来。
还有什么事情,被他忘却了?
宁时亭注意到他神色不对:“殿下?”
顾听霜神色有些痛苦,他低声说:“我……我娘……”
宁时亭顿了顿。
“我娘她……病中的药,我记得……有几味平常的药材,药性平和,但是……瘴毒者不能用。”顾听霜低声说,“我……我想起来了。”
“我娘她……是被害死的。”
随后,顾听霜不受控制地低声说:“你也……你是不是也……”
是不是也被类似的方法害死的?
这句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异——宁时亭明明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第114章
顾听霜觉得有点难受,脑海中破碎的图像仿佛即将被他拼凑成线,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他越是回想,脑海中越是一片空白,只剩下满溢心口的怅然。
他知道雪妖一直都没走,它带着不属于他的,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住进了他的身体里。只是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灵识走岔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哪一天,他的意识和躯体就会被那另一个自己所占据?
他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顾听霜头疼欲裂,一时间只能下意识地抓住手边的东西。
他感到宁时亭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让他把头靠在他怀中,随后用戴着洛水雾的手指轻轻地替他按压太阳穴。
“殿下又开始觉得不舒服了,是么?”宁时亭轻声问。
去年十月以后,顾听霜这样的情况就已经很少见了,雪妖带给他们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小,顾听霜自己的灵识修行也越来越稳固。
为什么顾听霜的后遗症会在现在发作,宁时亭也弄不清楚,只是依然按照以前的习惯,俯身替他按压太阳穴,而后捻出一颗清心香,喂顾听霜压在舌根下。
顾听霜的意识稍微恢复清楚之后,才发觉自己一只手一直死死地扣着宁时亭的手腕。
那是仿佛逆水之人将死之际抓住救命稻草的力度,宁时亭的手腕已经被他掐得青紫一片,顾听霜自己看了都觉得心惊——他如果再用力一点,只怕宁时亭的手腕都会被他折断。
应该很疼。
可是宁时亭一声都没吭,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听霜低声说:“你的手……”
“没关系,殿下还难受吗?”
宁时亭问道。
顾听霜其实在发现宁时亭的手被他掐青了之后,就清醒了过来。舌根底下压着的清新香也在帮助他恢复神智,刚刚那一瞬间的抽离恍如隔世。
他想说不难受了,不用为他担心,可是他抬头看着宁时亭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还是有点难受,今晚上你陪我睡会儿,替我按按穴位吧。”
宁时亭顿了一下,说:“好。”
顾听霜的心跳一瞬间又快了起来,他佯装无事,继续往后靠在轮椅上,让宁时亭推着他回了香阁。
前几天宁时亭跟他同床共枕了几次,之后听书迅速地过来捣乱,霸占了宁时亭过去,成天粘着宁时亭要他讲学,搞得顾听霜十分郁卒。
小狼差点也跟着走了,被他捆走了强行陪睡,但是每天睡觉前没有宁时亭身上的香气,总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更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小狼跳到他的膝盖上,很委屈地给他看被狐狸血污染了的尾巴,顾听霜象征性地摸了摸它的毛以示抚慰:“自己去洗澡吧。”
白尘染血的狐身很快被装入了匣子中,下人们安找宁时亭的吩咐,用了法器把匣子锁住,又加了一层封印。
宁时亭推着顾听霜往香阁走,在路上慢慢地说道:“白狐有九命,如果真要依靠灵气修炼,所耗费的代价必定不少。晴王爷这次不会放过臣的。”
他的声音很淡。
顾听霜以前听他说这样的话还会紧张一下,现在都不紧张了——宁时亭既然这么做了,做之前肯定会提前想好摆平的办法。
他吓唬他也不在少数。
顾听霜想了想,还是决定表示一下身为君主的担当和宠爱:“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头发丝的。”
宁时亭笑了:“臣知道。”
晚上两人洗漱了,一切照旧。
宁时亭先上榻,睡里边。顾听霜宽衣后爬上床,小狼也跟着窜了上来。
上一回宁时亭背对他睡着,他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要和他同榻,但是这次不一样。
宁时亭要替他按揉穴位,顾听霜刚侧躺好,宁时亭就翻身过来面对他,伸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还没开始动,温热的呼吸就贴近了。宁时亭眼神认真,整个人都倾身往前注视着他,几乎靠进他的怀里。
就是这个时候顾听霜发现,宁时亭真的很小一只,小而柔软,他甚至觉得能一只手把他扣进怀里。平时他坐在轮椅中,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是躺下来时就很明显,他现在比宁时亭高了快一个头。
如果压住宁时亭,宁时亭估计动都动不了。
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了。
顾听霜立刻开始慌,往后躲了躲:“——你等一下,等一下,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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