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从鼻腔喷出一口气, 发出不屑的啾啾声。突然, 他纵身往上一蹦, 勇猛地从男人手心里抢下一条面包虫, 叼起来就往回跑, 在沙砾上留下一连串的爪印。
这番突如其来的抢食操作震得男人直接气笑了。
“诶你回来, 不跟你抢!”
兜兜圆滚滚的鸟躯奔得更加欢快。只是兜兜打劫完毕,却没有自己独享胜利果实。他绕了一个大圈,最终迂回地返回自己同伴身边。
晕乎乎的鱼翅先生原本被男人安置在近旁干燥柔软的枯草堆上,此时正艰难地睁开一道眼缝。
兜兜跳过去,轻轻俯下(身),看样子似乎是想将口中的面包虫让给同伴吃。
粗犷男人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没想到猫头鹰之间还能有这样感人肺腑的深厚情谊,真是万物有灵……
他还没感慨完,泪水就被眼前之景堵了回去。
只见那小胖鸟将背上的小山雀小心翼翼地放在同伴的肚皮上,又叼起一片宽大的枯叶讲究地铺在一旁,继而将面包虫放上枯叶,服务周到地呈现给小山雀。
哦,原来所谓的万物有灵就只是将同伴当做餐桌而已。
小山雀看起来并不想接受胖鸮的好意,但在对方泪汪汪的眼神攻势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啄了一口面包虫,强行咽了下去。
“好吃吧喵,你快吃,吃完了喵再去拿,那个大个子人类看起来还挺热情的,我们要不把他的包一起留下来吧喵。”
兜兜骄傲地挺起胸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抢劫行径描述成友好交流。
小山雀感受着面包虫下肚的奇妙滋味,平复了一下心情,蹦跳着用自己小小的喙将剩下的大半条面包虫滚到兜兜跟前,示意对方自己吃下。
兜兜将小山雀的礼让视为友谊的象征,欣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雀雀。”
猫猫头小鸮这样大声宣布道。回应他的是一串小山雀特有的清越的唫唫声。
兜兜认为那是小山雀礼尚往来在夸奖自己,于是更加高兴,更加大声地补充道:“你的力气超级大!”
“唫唫。”
“你的声音也是很好听,就比我差一点点。”
“……唫。”
在小山雀脚下当软垫的鱼翅先生围观全程后只觉得无语凝噎。
你怎么能屈服在人类的淫威之下呢?
鱼翅小鸮用犀利的眼神沉痛地谴责兜兜。
兜兜缩起脑袋,眼神飘忽。
啊,也不是喵软弱叛变啦,只是喵太饿了,喵已经有半天没吃饭了。
“人类都不是好东西!”鱼翅先生忍不住大声啾唔啾唔道。
经历过悲惨“身世”洗礼的鱼翅先生已然不是最初见面时那个努力克制自己的彬彬有礼的Alpha了。他对人类的感观还处于不太理智的排斥否定期,骂起来毫不留情地能将自己也一块儿骂。
和之前梦境中兜兜见过的人类一样,那粗犷男人对动物表现出来的古怪的人性化举动并不会感到惊讶,自然也听不懂啾啾们之间的交流。小鸮的天然叫声粗哑沙砾,节奏并不连贯,于人类耳中听来似笑非笑,十分诡异。
男人诧异地看着两只似乎在争吵的小鸮,老好人地劝架道:“没事没事,不就是面包虫嘛,我这里确实还有一点儿,但也不多了,得节约一点儿。诺,你俩一人再一条,可不许吵架了。”
说罢,他抛出两条面包虫,小虫干稳稳地落在兜兜和鱼翅先生的跟前。
鱼翅先生倔强地别过头没有理会。最后,两条虫都进了兜兜的肚皮。
男人也不恼,只是憨憨地笑了几声。他挑了一处冒出地面的粗(壮)拳曲的树根,盘腿坐在上头,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粗鲁地揉搓活动了几下指关节,便捏着笔开始记录。那笔记本看起来已有些年头,封皮都已脱胶卷边。内页却是密密麻麻写了不少,还有手绘配图,字迹工整有力,显然笔记主人十分尽心。
兜兜被挑起兴趣,忍不住载着小山雀扑棱飞过去,落在男人肩头,歪着脑袋打量他记下的内容。小山雀透过兜兜的脑袋探身往下看,似乎也看得异常认真。
只消几眼兜兜便辨认出来,笔记里记录的是护林日记。此时,兜兜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是护林员。
护林员写得很慢但极为仔细,几乎每个措辞都斟酌再三才加上去,丝毫不介意肩膀上多出来的两只监工鸟。
兜兜已经能够识别部分人类文字,但大部分日记内容对他而言还是过于深奥晦涩。猫猫头小鸮只看了一会儿就困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眯起眼睛,也许只是闭目养神了几秒钟,也许是小憩了片刻,总之在兜兜再次睁眼之前,他以为只过去极短的一段时间。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茫茫雪海。时节竟然在转瞬间由初冬迈入隆冬。
兜兜震惊地打了一个冷战。
怎么回事?难不成南柯一梦这种人类恐怖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小山雀蜷缩在兜兜的羽毛里,轻轻蹭了蹭。这给兜兜带来几分真实感。他僵硬地跳下护林员的肩膀。
那位勤勉的护林员的帽檐上堆满积雪。他顶着风雪,仍旧在不知疲倦地记录着,好似全然不曾察觉周遭的变化。那本笔记本已不知不觉翻到了最后一页。
兜兜见状便不再关注他,返身往鱼翅先生躺下的地方飞去。那堆枯草早已被冰雪掩埋,不见任何痕迹。兜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喙和爪子并用,最终将冻得邦邦硬的鱼翅先生挖了出来。
好在梦境之中的冰雪虽刺骨但能忍受,不会给他们造成致命伤害。
鱼翅先生“出土”后过了没多久便恢复过来,开始呸呸往外吐雪水。
“这是怎么回事?”他怪叫道,“你是不是忍不住睡着又做梦了?”
兜兜闪烁着避开鱼翅先生的质问。他是睡着了没错,但他自己其实也不清楚这一切是不是源自二次梦境造成的混乱。他毕竟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助眠主播,很多理论知识不仅没进脑子,就连他的眼睛都不曾进过。
就在这时,护林员终于动了。他踉跄着起身,拍去满身的积雪。他一抬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兜兜这才愕然发现,那个原本高壮憨直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是白发苍苍,哪怕尽力挺直身板后背也微微佝偻着。
“都这时候了啊。”
盛年不再的护林员哑声笑道,语调是一如既往的爽朗轻快。
“该出发巡山去了。”
护林员扯下棉帽抖落几下,自然而然地冲着兜兜他们嚷道:“小家伙,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我请你们搭顺风车。”
说罢,他转身便走,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邀约是否被接受。
兜兜和鱼翅先生互看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被彻底冻上的山路并不好走,积雪没过膝盖,几乎每一步都是在雪中艰难划动。天寒地冻,北风凛冽,白雪霏霏,茫茫间唯有一道黑色的背影沉默地逆风而行。
鱼翅先生被风刮得羽毛乱炸,早已顾不得对人类的那点儿芥蒂,和兜兜、小山雀一起乖巧地窝在护林员绵毛领子厚实的折缝里。空间本就不足,一路上护林员还捡了两只不知怎么被埋在雪地里的蠢松鼠,一齐(塞)进衣领堆里。鱼翅先生被挤得险些背过气去,而说好的顺风车迟迟未来。
“嘿,你们几个小东西知道吗?”
护林员在前头朗声笑道。
迎着风雪开口说话可不是什么聪明之举,但护林员不知为何并不在意。今天的他格外兴奋,爬满皱纹的老脸上也映上红光。
“今天可是年三十儿啊!按理说呢,咱得吃饺子。但这冰天雪地的,啥也没有啊。一会儿啊等到了地方,就委屈你们和我一起啃干粮吧。”
声音透过胸腔震动传递到小鸮们的耳中,震得一群小家伙浑身酥麻麻的。
兜兜闻言很是诧异,今天居然是除夕夜呢。他已经好久不曾感受过人类的春节氛围了。
“什么是年三十?”
耳畔传来鱼翅先生瓮声瓮气的询问,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故作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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