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向罗什伸出手。
已近黄昏,夕阳橙色的光芒落在恢宏的城墙上,连绵一片。城外大风卷起黄沙。林烁的笑容灿烂,是荒凉的沙漠中最珍贵的宝石。
罗什受到蛊惑,伸出手,被他用力一拉,两人并肩坐在城墙上。脚下,许多彩陶的碎片镶嵌在城墙顶端,在沙漠的夕阳中闪烁着绚丽的光彩,拼凑出一朵花的图案。
林烁转过头,问罗什:“好玩吗?”
众多凶兽终于合力推倒了沉重的城门,向沙漠中涌去,回到这片生养它们的地方。
罗什仰起头,道:“好玩。”
城门外,原本属于巨石城主的奴隶军团在军官的鞭挞下用力堵住城门,却被凶兽冲击得溃不成军,慌忙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通路。林烁问罗什:“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他心里清楚,黄沙城主费这么大工夫,又是以身犯险,又是安排许多奴隶做内应,狠狠谋算了巨石城主一把,总不会为了抓他回去当压寨奴隶。
“黄沙城的军队几天前便开拔了,就驻扎在距离巨石城不远的地方,只需半天时间便能赶到。”年轻的城主注视太阳,瞳孔中映出两枚清晰的倒影,像是篝火点燃时,迸溅出的明亮火星。
他道:“巨石城会是我的。”
林烁看向下方。
西城门闹出这么大动静,还在城里搜查的人不是死的,很快,城里的贵族率领着卫兵冲出城,和奴隶军团汇合。
无数弓箭对准炎瞳。
炎瞳站在驼驼兽拉的车上,他拽起巨石城主,一把扯开蒙着他头的面罩,道:“都别动!你们城主在我手里!”
“放下弓箭!”
“不……”巨石城主怒目而视,脖子被人扼在手中,炎瞳唰啦一声,抽出腰间短刀,划出一道弯月状弧线,鲜血飞溅。
“城主!”
惊呼声中,巨石城主的喉咙里发出喀啦啦的声音,怒张的眼睛望着天空,渐渐变成一片灰白色。
原来做奴隶什么都是骗人的,黄沙城主根本没打算留下自己的命,他要在巨石城门外,奴隶军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杀了自己。
“好……”被割断的喉咙里,随着血沫涌出最后一口气,巨石城主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好狠,自己输得不亏。
炎瞳举起那枚从巨石城主手中得到的黑铁令牌,高声道:“石坚已经死了,认输吧!现在放下武器,臣服于城主,我们城主可以放你自由!”
“他说的是真的!”从市政厅走出的奴隶中有人认识军团里的人,大声喊道:“放下武器!不要抵抗!”
“放下武器!!”
声浪汇聚起来,在沉沉的夕阳中,“哗啦”先是一个人将手中的武器放下,最后是两个、三个、更多、成片……
打算呵斥奴隶们的军官还未出声,脖子便被人捏住,一把拧断。
“军团里也有你的人吧?”林烁用笃定的语气道。
“嗯。”罗什很平静,和他肩并肩坐着,欣赏夕阳。
这种平静建立在胜券在握的基础上,是属于胜利者的从容。
这个人太懂得利用时机,能够把握住一切有利于他的机会,水银泻地,扭转局面。林烁突然好奇起来——是什么经历让他成为这样一个人呢?
他大概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相信你,”林烁转过头:“巨石城很快就是你的了。”
下方,奴隶军团在内部叛徒的引导,巨石城奴隶的劝说、以及炎瞳的威慑下,放下武器,单膝跪地。
“你准备怎样安排他们?”林烁问。
罗什不假思索,他就像知道林烁想听到什么一样,道:“他们将加入黄沙城的军队,为我而战,用战功换取自由。在我统治的地方,不存在奴隶,每个人都拥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嗯,”林烁相信罗什的话,但他问:“然后呢?”
“什么?”
“现在他们为争取自己的自由而战,那么在获得了自由以后,你要用什么理由让他们继续为你战斗?财富?权利?或者别的什么?”
“有区别么?”
“当然有了。”林烁笑起来,马原课满分的经历,让他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比美人城主稍稍远一些,为他点明一小段前路,权当是临别赠礼。
也幸亏这段经历,让他看到,原来智珠在握的黄沙城主,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个不成熟的梦想家。但恰恰是这种不成熟,让他的梦想显得无比珍贵。
林烁道:“凝视深渊的人,也在被深渊凝视。屠龙者手中的宝刀越锋利,就越要小心被刀刃所伤,成为下一只恶龙。”
“在获得了自由,又获得了足够的财富与权利之后,你拿什么保证现在的奴隶不想要更多东西?成为下一个奴隶主?现在的你能够满足他们,日后呢?”
罗什皱起眉头,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是这片沙漠过于贫瘠,生活在其中的所有人,脑海中都只有掠夺、掠夺、无尽的掠夺……上位者对于下位者、贵族对于平民、自由民对于奴隶的压迫,是天经地义的,像他这样想要解救所有奴隶的想法,属于怪胎,就连炎瞳第一次听到都一脸惊讶。
但其实,罗什心想,我并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为了自己。
“你说呢?”他问林烁:“你觉得该怎么做?”
林烁回答:“我也说不好,但我的家乡有这样一句话,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注)
罗什沉默片刻,问:“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样的想法真的存在么?”
“存在,它是一种信仰。它扎根于人们的精神世界,就像树木扎根于泥土一样自然。”
“和我在神庙中见到的那些信众不一样。”
“你说的那个是迷信,”林烁告诉他:“迷信是将人类的幸福寄托在不存在的神明身上,而信仰是将一个人的幸福,寄托在更多人的幸福之上。这两者有本质区别。”
“神不存在?”罗什认真反驳:“神存在!”
林烁觉得他迷信的样子有点可爱,偏过头笑道:“你见过啊?”
“见过。”罗什笃定地说,他的肩胛骨、右眼、膝盖,仿佛还残留着冰冷钻心的疼痛,那是神带给他的。
看他的样子不像有假,林烁迷惑了一瞬间,但二十年来接受的义务教育令他坚定地说:“不可能,世界上没有神,只有神棍。”
罗什想起神庙中那具神像,被他削掉头颅后,站立的样子的确像一根笔直的棍。他道:“你说得对,我相信你,”
目光抬起,向虚空中看,似乎要看到不存在的系统,罗什心想:这不就是一个最大的神棍吗?
这时,林烁碰碰他的肩膀,道:“你看他们多激动。”
奴隶军团的人得知自己能获得自由后,捏紧拳头,嘶吼起来,望着巨石城主喷溅在地上的那摊鲜血,又哭又笑。
他们虽然一直为巨石城主而战,但脖子上始终戴着象征奴隶的项圈,那项圈带着尖刺,牢牢地咬进肌肉里,令人日夜处在折磨之中。
能被选入奴隶军团的大多是奴隶的后代,从出生起就是奴隶,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原罪,从不奢望有一天能够获得解脱。
“拿着、”林烁从身上摸出基地制造的□□,扔向下方。
袁主任做事仔细,听说林烁需要开锁,这样的钥匙给他送来了一大串,现在正好用上。
一副副镣铐被解开扔在地上,奴隶们站起身,望向城墙,夕阳的光照在他们眼睛里。
林烁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他们的神和信仰。有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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