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剑下留鱼!(153)
众人摒息凛色地看着那左手断了一指、满身是血的魔头一步步朝地上坐着的那名傻子走过去。
“哥哥一直在想办法还给你……把你的……都还给你……”行至傻子身后,魔主脚边那满地拖曳于妖菌丛中的染血长发便悉数朝傻子周身裹了过去。“你原谅哥哥吧……?”
话音落罢,他慢慢顺着缠裹的长发俯下身来,从后伸手抱住了那被长发缠缚裹紧之人。“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哥哥没有陪你去闯荡六界……对……不起……”
他的声音从万罄同鸣的浑厚一句句褪变回了单薄寥落的低沉,由万人变回了一人。“对不起……让你失望……对不起……伤害了你……对不起……小淮……小淮……小淮……”
记忆深处遥远的语声蓦然回响,是千年来一遍遍回荡在脑海中的痛苦:
“哥,哥!你已经很强了,真的不用再做噬元之事了。你吞噬别人的内元就会一并吞噬别人的记忆,一段时间里变得不像自己,我很害怕,你能不能不要再练噬元魔功了?”
“到底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保护我?你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变得不是我哥了!又谈何保护我?!早在血魔主之时我便想过,就是我兄弟二人一起死在他手中又如何?!你练此阴损魔功怎可能毫无后患,你若……你若……我怎么办?”
“哥……哥……别练了好吗?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我怕你吞噬了太多人到最后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谁……我怕你忘了我、再也认不出我,哥……不练了好吗?”
自责,惊惧,悔恨痛苦,至后难以承受,每一句都如刀绞: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再练它了……你为什么不听……?”
“墟天魔境管它做什……?魔界的争斗管它做什……?他不想让我们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了……一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六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不是已经约好了吗?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说等你拔出妖刀,有能力保护我,就陪我去……我,一直在等你。”
“哥……其实能不能保护我不重要……我不怕死,也不怕危险……只要我们兄弟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活……有几日就过几日……有一天就开心一天……就是最好的……”
“哥……哥哥……你别难过……我不怪你。”
“啊——”噬心之痛,刻骨铭心。
墓室中,长发越来越多地裹住了地上随意瘫坐的傻子,那采着妖菌抛玩傻笑的傻子蓦然被漆黑耀目的黑发裹满全身,慌张难受地不停挣动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血色的泪蓦然从青衣之魔眼中滚落,他跪坐在傻子身后,低下头来紧紧抵着傻子的背,口中发出嘶哑含糊的低吼,仿佛在呜呜地哭。
哭声一阵低过一阵,一阵哑过一阵,听得人怔色,听得人震目。
“我走了,从今以后,你好好保护自己。”恍然中似听见了他口中所诉的这一句。下一刻墓室中强大慑人的魔息威压瞬间收拢,牢牢罩住了血池边由黑发缠绕缚在一起的那两魔。
裴焱蓦然看见青衣之魔转头看了过来。
眸光清明澄澈,似带温意,又萦满沉到化不开的殇与痛、哀与寂,是看着自己。
他嘴唇轻轻张合,竟是对着自己开了口。
“谢谢你对罗淮的信任。”
语声温朗却又苍然,像是罗淮的声音,又分明不是。
“也代罗淮向你道歉,未能遵循诺言护送你出城。”
裴焱一瞬间觉到心门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唤出了口:“……罗淮!”
“罗淮是我,魔主是我,又都不是我。”那一刹那他露出了一个与罗淮如出一辙的温朗随和之笑,阖目靠在了那傻子身后,安静地倚着他:“吾名,罗苍。”
毒魔、焰魔、剑魔、兽魔一瞬间都忆起了万魔城外初见他的那一日。
深色的长衣悬浮迤远,过长的黑发飘散垂舞,他背对五魔安静地踱步在万魔城外的夜空下,像一个没了归宿也没了方向的孤魂。
那个时候他应还未发疯……语声也是这样的苍凉幽远,无心无意。
轻轻缓缓地问着他们:“入城……做什么?”
后来念着罗淮,闭关、修炼、噬元,语声越来越癫狂,气息越来越狂暴,领着五魔噬尽了外来仙魔的内元,愈强、愈冷、愈疯,也便成了众人口中疯魔不醒的魔主。
而毒魔几人自始至终被他周身强大的魔息所慑,竟从未敢抬头直视过他。
下一瞬一股强大到令人心神俱震的魔力之源从血池边向外推开。
“无渊!”白衣仙人率先警觉,一把拉住身前蓝衣之妖往满地五色妖菌上一扑。
鬼王随之护住琼华公主也往角落里退避。
魔界少君和火鹫大妖瞠目一惊,也是闪避。
轰然一声,魔息、元力肆荡,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一般将墓中断壁、高岩掀飞出去……魔血飞溅,碎骨断肉四爆。
裴焱被孤尘仙君牢牢护在身下,大睁的目中溅上血色,瞳孔微微一缩。
“罗淮——”
魔元自爆。
“主人!!!”四魔将不敢置信地痛呼出声,被魔元爆开的冲力击得肝胆俱裂、五脏俱碎,亦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主人——”
“我等快离开这里!”鬼王勉力铮声道:“此魔魔元之力过于强大,此处墓室根本无法承载!墓中所有都将在他肆荡的元力、魔息之下化为齑尘!”
她说着凝聚余下鬼气一把将琼华公主包裹在内,率先向墓室角落的那道石门推了过去。
白衣仙人抓起裴焱一臂,毫不犹豫地带着他往石门前掠去,下瞬却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洛寒州!你怎么了?!”裴焱转目看见他脸色晦暗,唇色沁白,心头立时一拧。
“无事。”白衣仙人极低地说了这一句,便又起身来以灵藤相缠,带着他一掠离远。
鬼气推着琼华公主驰出已远,鬼王抿唇跟随在后,脑中忽是忆起了毒魔魔针射向伤重初醒的自己时,魔界少君拂袖间飞快向自己掷来用以打落魔针的一物。
当时耳闻“叮咚”的一声,应是落入了……
一道鬼气无声潜入了涌荡不迭的血池之中。
魔元之力肆荡,墓室中的石砾、飞沙、妖菌、断石都在暴动的魔息元力中瞬间化成了齑尘。
魔界少君和火鹫大妖逃向石门时,一眼看见鬼王单手扶在墓室石壁上,似是勉力难行,立时甩下火鹫大妖掠身到了鬼王所在。
“你在耽搁什么!”元力肆荡间,魔界少君迅速运起手中虚空扇挥出一道裂缝,一把抓住鬼王将她拽了进去,自己也随之消失在裂缝中。
火鹫大妖见他们都已离开,回头来不停在满地碎石、妖菌中急急扫目逡巡,数次被墓中元力击荡得心门剧痛、吐出血来,终于在濒临承受界限时看见那枚嵌有血色玉石的戒指落在角落里的妖菌丛中。
火鹫大妖一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口鼻,另一只手颤抖着将那枚戒指捡起,眼中闪动着激动兴奋的光。
从今以后,六界中人无不将仰视于我!
.
万魔城大街上,众魔耳闻动静,抬头间只见魔城正中的血魔殿整个在隐隐震颤,未久,偌大的血魔殿倏地陷落,唯余一片飞灰余尘。
“哟?”暗楼顶上,那身段妖娆妩媚的鸠魔眼望血魔殿方向,唇角一翘,不无兴味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