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207)
“嗯……伤人,杀人,流血受伤……啊,还、还有疼,都害、害怕。”
叶浮不言。
叶花果双手扶在船舷处,身子外倾。海风吹动青丝,她眼神澄澈而认真,努力说道:“我家大师兄说了,人、人生在世,最快活的莫过于,不……不喜欢的事,就可以不做!他说我是虚云人,是他的四师妹,当然想……想不学剑,就可以不学剑!”
叶浮将手上的细剑在掌心掂量两下,笑了,眼角的皱纹似有些温柔,“所以他给你这把剑?”
菟丝子。柔弱,纤细的寄生之草,可入药。的确与叶花果般配得很。
叶浮手指在菟丝子上一拨,纤细剑身发出嘤咛鸣声,“可他为何又教你刚刚这套剑法?”
叶花果心里更加奇怪,眨眼道:“咦,你怎么知道这是大师兄给我的?”
“我认识他,也认识这剑法,”叶浮摇头笑道,“……你大师兄是个真君子。”
他当初将神游十九剑的剑谱赠给蔺负青,本是想以此为礼,请他多多照料自己的女儿。
不料在西域时自始至终没见过蔺负青用出神游十九剑的招式,反而在叶花果这里看到了尚显稚嫩的熟悉剑法。
叶花果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听这位大叔夸她师兄,就喜滋滋地道:“当、当然啦。”
“不过这、这套剑法很难,大师兄给我快半年了,我还是学不会。”
叶花果抓抓头发,嘟囔道,“一般的剑法,我我、我看一两遍,都能学会的。”
“……”
叶剑神心内又好气又好笑,寻思:废话,你老爹的毕生心血,若叫你一两遍就看会了,他这个剑神的脸面往哪儿搁去?
叶花果又小声地问:“大、大叔,你到底是是,是什么人呀?你、你是不是很厉害的剑修?”
叶浮避而不答,反而将自己的龙虹剑递给她:“试试这把剑。”
龙虹剑漆黑无光。这把据说除了剑神以外没人敢触碰,触碰过的人都死了的神剑,如今被叶浮颀长有力的手掌托着,递到叶四的面前。
叶花果惊了:“啊?”
叶浮单手将龙虹往前一递:“试试。”
叶花果犹犹豫豫,偷眼看了一下叶浮。
她与这位大叔素不相识,可总是有股莫名的亲近感,仿佛心底知道这人永远不会伤害她……没道理,很奇怪。
可这大叔也的确是好人,明明自己重伤未愈,却还坚持送她回家。
叶花果终于双手去托龙虹。女医修的手指细皮嫩肉,摸到冰冷的剑身还瑟缩了一下。
“拿稳了,这剑有点儿重。”
叶浮收回手。
霎时间,叶花果只觉得双手上如坠千斤,沉得好像托了一整座虚云峰。她脸色剧变,手却已经先于脑子松开五指——
咣当!!
龙虹剑狠狠砸在叶花果的脚上。
“哎!”叶浮吃惊得脱口叫了一声。
叶花果含着哭腔的惨叫几乎同时响彻海面:“啊——疼——疼疼疼!!——”
叶浮眼角抽了两下,他俯身轻松拾起龙虹,盯着叶花果的目光更加一言难尽。
剑神终是低下头,摩挲着下巴,半是苦笑半是叹息,很小声地呢喃了句什么。
叶花果又气又委屈,摸着脚尖呜嘤呜嘤哭:“呜呜呜脚,脚一定砸肿了呜呜呜……大叔你你你你不早说它有这么沉啊!?”
她鼓着腮帮子抬眼瞪叶浮,眸子一层水雾湿漉,含嗔荡漾如春水。
叶浮忽的暗想:这是他的女儿。
是他连着骨血的,亲生的……
渺玉女为他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诞下的……
也是如今被他不认了的……
女儿。
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胀痛的心口,叶浮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咀嚼这两个字:“女儿……”顿了顿,又呢喃,“……花果。”
叶花果还在凄凄惨惨地含泪抱着脚跳,根本没有听见叶浮的低语。
太清岛越来越近,虚云四峰已经隐约能看见一个轮廓了。
有暗云,无声地自两人身后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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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渊,雪骨城。
入夜,依然是魔君的寝殿,窗外飞檐灯笼,池水红莲,都是旧般模样。
“雷穹,”蔺负青散淡地坐在案前,“你也不要在雪骨城留得太久了,六华洲离不得你。天外之人的事,知渊已经跟书院两位院长留过书信,你那边也适当地给你信得过的仙家透露些吧。”
鲁奎夫躬身道:“臣已经在做了。此前一直忧心是否会有天外之人混在仙家内部,不敢大张旗鼓,只好暗地试探着来。”
他声音低缓,宽厚如山,“君上也不必忧虑过度,万事有臣来担着。您……”
“君上,您如今也不过仙龄二十余,雷穹才是这仙道之首,这些天下大任,本不必您来苦心谋划的。”
蔺负青摇头笑,“哪里,孤家已经是百来岁的老人了。”
鲁奎夫就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蔺负青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知道这人没告退行礼,大约是被他那句说的心里不舒坦。
身后帘子响动,被一只手撩开。方知渊从内室走出来,他看着鲁奎夫的背影就摇头。坐在床沿勾唇笑道:“师哥,你就不能装个样子,哪怕送人家鲁仙首安心走也成啊?”
蔺负青叹道:“装不出来,这两天我的确很忧虑。”
他起身,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案,“我们在明,敌在暗,心里哪能不窝火呢。”
“每每那群金眼之人有所动作时,你我都无法预测。王折出现时是如此,仙祸降临时是如此,此番妖兽潮爆发亦是如此。”
蔺负青回头,定定望着方知渊,“……古书袭击你时,更是如此。”
这种彻底被凌驾的感觉的确很不好受。仿佛天上生了一双双监视的金眼,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时怒时笑。
甚至叫人觉得自己身处的世界不像是真的,更像是一个被天外神灵拿捏在掌中的玩具。
方知渊神色微沉。
古书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忘。
“……你有不好的预感,”方知渊眸光冷硬,“师哥,你是不是觉着距离那群人下一次动作已经快了?”
蔺负青不说话,方知渊低声道:“他们动作有什么不好?露了头的蛇才好杀,是不是?”
蔺负青就连声说是,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躺。方知渊搂着师哥道:“你那天不是说有酒么,来,陪我喝点。”
时辰已经晚了,蔺负青下意识本欲拒绝,却忽然想到自己的确好久没陪知渊喝过酒了。
这人喜欢喝酒,偏偏是个酒量那么差的体质,在这种当口大约也是怕喝酒误事,平常就忍着不提。
蔺负青有点心疼,于是心软道:“好。”
他们走到外头水榭处,蔺负青从乾坤袋中拎出酒坛,摆开酒具。方知渊捧了烛灯,凑过去给他点着亮。
蔺负青倾酒如盏,侧眼看着那点烛火,心中蓦地更软,也更疼起来。
这样温柔又弱小的一点火,好像只要一阵风雨刮来,就要被吹得熄灭了。
他抿唇笑起来,“知渊。”
蔺负青将满了的酒盏递过去,那双清透的眼瞳中也倒映着烛火,是光明的。
方知渊没接,他就着蔺负青的手饮了一口,忽然扶过近在咫尺的清美脸颊,吻住薄唇,将半口香酒哺喂过去。
蔺负青没提防这一下,忍不住呛了两声,双颊与唇瓣都染了红霞。方知渊笑出声:“不行,我要醉了。”
“你!”蔺负青佯怒推他,那酒就洒出来,浇湿了方知渊的衣襟。
蔺负青索性拎过酒坛子就要再浇,方知渊连忙求饶去抢。就这么闹了快半个时辰,最后也没能喝进去多少。
可饶是如此,方知渊还是有些醉了。蔺负青要扶他回屋睡觉,他却说:“别回了。就睡那儿吧,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