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95)
人向高处走,这样的选择是太过正常不过,只是那人是与他共患难的师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当然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欺骗上还蒙了一层欺骗,他好像进了套中套,很难分清那虚无缥缈的情谊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只碗忽然磕上他的空杯,他迟滞地转过眼便看见那碗残酒给他蓄满了一杯,明明坛中还有酒,路瑾胤偏要他喝自己的残酒,他盯着杯子半晌没动,师星想他是还介怀那场骗局,叹了口气,道了句抱歉,又连喝了三杯。
楚江离巴巴地看着,有一瞬间觉得师星压根不是在像他道歉,而是在馋他,他又望回自己的那杯残酒,喉咙里愈发干渴,他猛地吞咽了一下,捧着杯子放到唇边,两手挡住了半张脸,小口小口地嘬着酒,酒液像火一样往喉管里滚进肚子,烧得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他眯了眯眼,整个人都有些酥了,嘴唇还贴着空杯,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迷迷蒙蒙地瞪着路瑾胤。
路瑾胤被他这懵懂纯粹的眼神望着,嗓子一紧,只觉得那团火一下子蹿到了头皮,烧得他浑身都有股痒劲儿,让他忍不住想抓住些什么。
路瑾胤两只指在桌下抓了抓,紧紧掐住了楚江离的衣摆,他捏着还没动作,就被楚江离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漫着雾气的眼睛迟钝地往底下望,他看见大氅上装饰的白色狐毛被紧紧揪住,晕晕乎乎地抬起眼,鸦黑的睫毛扇了扇,挤出一眼泪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路瑾胤呼吸一滞,忽然猛地站起身子把楚江离从石凳上捞了起来,喝醉的人死沉,他闻见那股淡淡的酒味从唇间吐息的热气中散开了,引得他还想去尝一尝,人已经被他裹进大氅里笼得严实。
师星撇了撇嘴,莫名觉得牙酸,他撑着桌子也站起身子,“不喝了,回去了。”
尹鹤的手倏地掐死碗边,目光落在把不远处的地上,两双踉踉跄跄的**织着往远处走,像连体婴,他的牙关一点点收紧了,冰凉的酒像冰往胃里灌,冻得他生疼,一瞬间浑身冻透了,他的手颤了颤,忽然握不住那碗了,砰地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师星闻声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喝醉了。”
屋里漆黑冰冷,空气像都凝住,打开门后,寒气随着人的步伐往里灌,炭盆里都是燃尽的炭灰,不像是在宫里烧了地龙,一切都有人伺候,楚江离的原话是——士兵是保家卫国的,不是来伺候人的。
就连路瑾胤也没有特权。
楚江离两只手揪着路瑾胤的衣襟,偎在路瑾胤怀里,眼尾一片绯红漫到两腮,半睁着眼有些含糊地抱怨,路瑾胤没听清,佝着身子凑到他唇边听,他的唇沿着路瑾胤的耳廓蹭着,蹭得路瑾胤酥**痒的。
“嗯?说什么呢?”
路瑾胤的声音压得很低,喝了酒后有点哑,沙沙地钻进他的耳眼,他迷糊了一阵,迟钝地想起先前自己委屈的原因,他揪着路瑾胤衣襟的手蓦的一松,摇摇晃晃站稳了,手摸下去捏着自己的衣摆往回夺,他哽咽了一声,好像要哭了,“你揪着我尾巴了!”
路瑾胤一愣,看了看自己底下的手,手中的狐毛手感颇好,他有点作弄意味地掐了掐,想看威名赫赫的楚将军喝醉后还能做出
什么样的反应。
谁知道楚江离漫着雾气迷迷瞪瞪地看着路瑾胤还没反应过来,路瑾胤又掐了掐,挑衅地凑到他耳边道:“嗯,你的尾巴被掐了,不痛吗?”
楚江离的目光本来黏黏糊糊地在路瑾胤脸上,听见路瑾胤的话后,脑袋一垂往手上看去,果然狐毛又被狠劲地掐了掐,他红润的唇上下一碰,喊了出来:“疼!”
路瑾胤抓着他的衣摆,哄他:“想不想我松开?”
楚江离目光又回到路瑾胤的脸上,很努力地看清了路瑾胤的五官,在清冷的月光下,路瑾胤眉眼间那一点含蓄的疼溺被放大了无数倍,织成一张网把紧紧网住,他在这个目光里身体暖烘烘地酥了,小声说:“你抓轻一点。”
“嗯?不要我松开了?”路瑾胤果然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轻轻地捏着那团狐毛揉动。
楚江离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
楚江离低下头两只手摸着腰上佩剑的花纹,上面的“楚”字刻得很深,他半晌没作声,路瑾胤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才慢吞吞地说了句:“别人不能抓,但是你可以。”
“为什么别人不能,但是我可以?”
楚江离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前的人,嘴唇紧紧地抿着,手伸到怀里摸来摸去,很快就从胸口摸到那支被体温烘暖的玉骨扇子,他握着扇子,一把捉住路瑾胤的手,那只养尊处优的手跟他的截然不同,他摸不够,趁机又摸了一把,才把扇子很珍重地放进路瑾胤的手心。
好像那不是扇子,是他的一颗真心。
“因为,”楚江离把发烫的脸埋进路瑾胤的颈窝,坦率地把爱意捧到路瑾胤面前,“因为我爱慕你。”
楚江离从小到大都未曾孩子气过,好像一出生便是少年老成的小将军,喝醉后才让他找回缺失的孩子气。
路瑾胤一直被楚江离当孩子哄,难得地轮到他哄楚江离,同样的倾述欲从心底往外冒,汩汩灌到嗓子眼,他把人梏着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却蹲下了,仰着脸望着楚江离,楚江离乖得不像话,老老实实地坐着,很规矩,脊背挺直了。
“月明?”路瑾胤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我错了。”
让他坦然面对自己的无能是很难的,他艰难地想着措辞,“我不该骗你,但我不希望你再受伤,我不能把你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多人都在暗处盯着孤。”
“皇帝……”他终于把埋藏许久的秘密说出口,“杀了母后。”
“他为了自己的权力杀妻灭子,孤痴傻那么多年也是拜他们所赐。”路瑾胤捏着楚江离手的力度又大了些,钳得楚江离一阵发痛,“他迟早会对楚家动手。”
路瑾胤抿了抿唇,“那个时机不对。”
那个时机不对,大夏迎来盛世,没有威胁,楚家对路安岩而言只有威胁没有助力,他不得不已最坏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生父,他让楚江离嫁给自己,有几分一网打尽的心思?
“孤不会再骗你了,月明。”路瑾胤撑着楚江离的膝盖,脸蹭过去,含住那双散发着酒气的唇。
热水烧好了倒进水桶里,冒着氤氲的热气,楚江离沉进水里,手还紧紧捉着路瑾胤的手指不放,路瑾胤哄了半晌才把手抽出来,笨拙地把水一捧捧往楚江离头发上淋,水珠顺着楚江离的眉间往下落,楚江离的脸埋进水里,忽然轻轻咬了一口那只手。
热气把他的脑子氤氲得更加混沌,他湿漉漉的却很快活,那双手笨拙地伺候他,他时不时懵懂地望了一眼男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那股欣愉还是一点点胀满了胸口。
他光溜溜地被抱到床上,浑身蒸腾的热气把床褥都裹上了一层水汽,被子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他半睡半醒间看着那个人
影蹲在地上笨拙地点炭盆,总是不得法,白玉的手都染上了黑色的炭灰。
忙活了好一会儿,那炭盆终于被点燃了,火光一下子冲上来,那人惊到了般踉跄往后退了半步,捏着绢子细细地擦着手,又过去开窗。
窗户开了一点缝隙,冷风往里钻进来,把路瑾胤吹得更加清醒,他站在窗前,隐约猜到一点他们的计划,他也知道自己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他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被子盖住了楚江离半张脸,眼睛半睁着迟滞地望着他。
楚江离的眼皮越来越重,那人影却迟迟不过来,他嘟哝了一声,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暖融的被子将他笼着,半睡半醒间,带着寒意的身体钻进了被子,他打了个哆嗦,却往那具身体挪了挪,整个人偎进那散发丝丝寒意的怀里。
无奈的叹息随着屋外的落雪声一并钻进了耳眼,他迷糊地睁开了眼,一双手又蒙了上去,温热柔软的触感在唇上缱绻地反复,他又闭上了眼,随着睡意一同袭来的还有那句告白,他无意识地回应了。
“孤也一样爱慕小将军。”
“……嗯。”
第113章
清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屋外偶尔传来簌簌的声音,雪压塌了树枝,一整块直接碎在地上,昨日的脚印又被新雪铺满,边城的冬比京城湿冷,秋又干燥得嘴唇皲裂,楚江离是被身上的旧伤痛醒的,他捂着腰上的疤,闷哼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脑子中混沌杂乱的记忆及一一阵阵涌上来的酸麻。
外面的人听见他的痛哼声,脚步急促地走到床边,他陷在被褥里,眼睛半眯着,扎眼的白光从那人身后投来,给那人周身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那人面容在逆光中看不分明,唯独看清那人关切的眼直直注视着自己。
楚江离迟钝地眨了眨眼,方才开口,“我……没事。”
只是一开口他便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怕,想吐出一个字都得将声带扯紧,涩痛像针刺一样,他吞咽了一下,便放弃了再多说几句,而那人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等日光突来的刺激散去后,他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
路瑾胤终究不是伺候过人的,把人扶起来也不会垫个什么到身后去,楚江离脊背抵着冰凉坚硬的床头,背上的伤又被冻得一个激灵,开始作痛,痛意一阵阵的在各个旧伤上流窜,让人完全捕捉不到,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痛的是哪里。
楚江离接过路瑾胤递来的一碗水,咕咚咕咚下了肚,嗓子这才好过一些,不再干涩的发疼,他忍着痛意想起身,又被路瑾胤按了回去,满脸关切地问他,“头痛不痛?”
他一怔,头上的痛意全然抵不住那股羞臊之意,他慢慢找回了昨日里的记忆,这次过后他恐怕再不敢在路瑾胤面前喝酒了,每次喝完便是胡言乱语,甚至……他脸上烫得起火,难堪地捂住脸,羞于面对路瑾胤,“不,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