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23)
时雪呆呆地点头,他仿佛被吸引了神魂,一步步向那幅画走去,他仰起头看着那画中仙,白皙如雪的皮肤上一点瑕疵也没有,乌发如云,女人低垂着眉眼,望着停在指尖的蝶,浑身散发着柔和妩媚的气息,而她头上歪斜的凤冠点名了女人的身份。
时雪从没见过端顺皇后,他一直听说云贵妃是美人,却没想到早逝的端顺皇后更美,他眨了眨眼,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大哥,这画能……”
楚江离断然拒绝道:“不能,不必再说。”
时雪瘪着嘴,想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扯着楚江离的袖子摇了摇,“我拿风月馆的膏脂跟你换,我再答应你一件事,我保证做到!”
楚江离视线落在时雪信誓旦旦的脸上,“那膏脂便罢了,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么?”
时雪赶紧点头,“是啊,什么事都可以!我时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江离摩挲着手指,思考片刻,道:“好,想要么,过几日再来取。”
时雪不疑有他,喜不自胜道:“大哥,从今往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说到底,兄弟三个,时雪向来只听他话,他本来说东,时雪便不会往西,只是偶尔时雪调皮,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他打发走了时雪,又回想起了信中所述,如果信中所述为实,那么尝祭当日他们便要动手了,里应外合,可真是天衣无缝。
楚江离揉了揉额头,心中挤着一团难解的愁绪,师星说的是对的,朝野比军营难混太多,这条路着实不好走。
师星当初便拦着他,不让他应下这难缠的官职,他却想着要做殿下的左膀右臂,一意孤行地想在朝野混出个名堂。
如今他却成了太子妃,和殿下彻底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他走进内室,蹲在床边看着路瑾胤眉间浅浅的痕迹,忍不住伸手抚平,如果可以,他宁愿再累一些,只要殿下梦中都能天真快乐。
他这样想罢,又陷入了纠结,他想让殿下一生天真快乐,安逸无虞,又想助太子成就大业,造就一代明君。
可这两种选择生来冲突。
他轻叹出声,又爬上了床,被子里还是暖融一片,他带进的丝丝凉意丝毫没有影响到路瑾胤,路瑾胤反而很快摸了过来,把他紧紧圈在怀里。
路瑾胤的手心很暖,紧贴着他的脊背,传出的暖意如丝钻进他的身体,他头靠在路瑾胤的胸膛,听见里面平稳的心跳声,缓缓闭上了眼。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着他,选择,一定要他来做,轮不到别人插手,殿下绝对不是某些人的垫脚石。
天刚蒙蒙亮,尝祭的钟声便被司礼太监敲响,深沉清远的钟声破开安静的早晨,传达到皇宫每个院落。
路瑾胤第一次参加祭祀很是兴奋,一晚上都闹着要楚江离讲关于祭祀的习俗,直到讲到路瑾胤睡着,已经深夜过半了。
路瑾胤难得地没有赖床,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身边空空的床榻,趿拉着鞋子就轻车熟路地往门口走。
聂争本来在院子里听楚江离的吩咐,见路瑾胤出来了,忙小跑着上前,惊道:“殿下,您怎么起了?快把衣服披上,别着凉了!”
路瑾胤身上薄
薄一件袭衣,秋风穿堂过,吹得他的白色袭衣下摆飞扬,露出半截精瘦的腰,楚江离忍不住眉间一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路瑾胤顿时心虚起来,赶紧就往门内走。
披上了厚实的大氅,他才吧嗒吧嗒地跑出来扑进楚江离怀里,他个子高,就算扑进去,也只是低着头将脑袋埋在楚江离的颈窝,他含糊不清地小声嘟哝着:“月明,不要皱眉毛。”
他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楚江离线条流畅精致的下巴,想不明白道:“皱眉也漂亮,眨眼也漂亮,面无表情也漂亮,月明,你怎么这么漂亮?”
“那殿下喜欢么?”楚江离轻声道。
路瑾胤不知怎的,竟产生了羞怯的情绪,一时间脸上浮现了绯色,耳根都慢慢烧了起来,他嘴唇嗫嚅着,半晌道:“自然是喜欢的。”
楚江离难掩唇角的笑意,眉眼一弯,柔情自然从眼中汩汩流出,他温声道:“因为殿下喜欢,所以才漂亮。”
聂争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想不明白凌云是怎么能伺候太子殿下这么久的,难道不觉得腻味得很么,他这才多久,该听的不该听的话就装满了一箩筐。
他又莫名觉得高兴,因为这话能让他听见,也代表着将军对他无甚防备之心,他是被将军信任着的。
今日早晨将军说的那些话,他也牢记在心,今天他身上可担着重任,如果他这次完成好了今日的任务,他想必也很快就能和凌云一样,回到暗卫之中做大事。
第24章
尝祭当天是后妃们难得可以出宫的机会,不少妃嫔坐上了乘撵,唯有云贵妃坐的撵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皇帝与云贵妃同乘,其余的嫔妃心中诸多不甘,却也不能否认这是他们羡慕不来的。
云贵妃和皇上的坐撵在最前面,楚江离与路瑾胤是分开骑的马,紧随皇上之后,再后面则是各个妃嫔,妃嫔之后便是各个皇子。
路瑾胤想和楚江离同骑,被楚江离果断拒绝了,不管他怎么撒娇楚江离也没同意,这时他有点委屈地望着楚江离。
同样祭坛的路已经戒严了,路上空荡荡的也没有百姓,即使如此,那些个妃嫔也是兴致颇高,后面隐隐约约听见她们小声交谈的声音,楚江离终于被盯得不自在起来,他扫过四周,趁无人注意时,低声道:“殿下,看路。”
路瑾胤抿着嘴,收回视线委委屈屈地看着前方皇上的坐撵,他的缰绳被聂争牵着,根本无需他费心在路上。
楚江离松了口气,将身上的衣服整了整,握紧了缰绳,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耳朵却将四处的动静听个分明。
后面的嫔妃声音忽然一顿,一点笑声瞬间扩散开来,就连皇上在最前方都听见了,路安岩掀开纱幔,颇有兴趣地回头看向他的女人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说给朕听听?”
不等妃嫔们开口,瞿霜云便支起半边手扶了扶头上新戴的金步摇,幽幽道:“这一路上便听姐姐们谈了多久,臣妾也十分想加入各位姐姐呢。”
楚江离:“……”
安妃若有若无地视线落在楚江离身上,路瑾胤似乎发现了,疑惑地回头看她时,她掩嘴轻笑道:“臣妾们在聊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臣妾道他们一路上话都不曾说一句。”她顿了顿,道:“而静妃妹妹却道他们分明在眉目传情。”
安妃话毕,探究地目光就朝两人直直射来,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楚江离垂下眼,敛去眼中惊疑的情绪。而路瑾胤茫然无措地望着安妃,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路安岩听了此言,视线若有所思地楚江离身上转了一圈,楚江离微微屏住呼吸,面上故作为难地挤出一个笑,似羞怯又似难堪。
一声轻笑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到了那声音的源头——瞿霜云。
瞿霜云如水般带着丝丝凉意的视线扫过身后的一群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殿下同太子妃关系好这不是乐见其成的么?两人夫妻两口将就礼制不言语也能被你们这样腹诽?”
这句话生生打了安妃的脸,她脸上的盈盈笑意倏忽僵硬起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抬手轻掩去眸中愤恨,低声道:“娘娘教训的是。”
高一位份压死人。
楚江离轻咳一声,他冲瞿霜云微一颔首,手中的缰绳松了松,上次过后云贵妃并无动作,他只道是自己多心了,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闹了这么一出,路安岩已然失去了兴致,要他训斥瞿霜云,他也是做不出此事的,何况瞿霜云说的并非不无道理。
他收回了手,轻纱飘飘然笼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瞿霜云白净的脸上隐去了笑意,她看向纱幔外朦胧的景色,一言不发。
路安岩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眼角,叹道:“最近是怎么了,干嘛与他们置气,眼角都气出了细纹。”
瞿霜云闻言,垂下眸子抚了抚眼角,刚一抚上便被路安岩抓住了手,那香软无骨的手便柔顺地待在他手心,路安岩笑道:“你就是太心善,总为别人的事情置气,气坏了自己便不好了。”
瞿霜云红唇微微抿了抿,潋滟的双眸含着楚楚深情望着路安岩,用她特有的江南小调口音,软声道:“臣妾不是心善,”她眼中波光闪动,不消片刻便蒙上一层水雾,如初雪后的青山,朦朦胧胧,吴侬软语哄得路安岩脸上的笑意更深,“臣妾是嫉妒,嫉妒她们总有那么多法子吸引陛下的目光。”
路安岩握着她的手,冷硬的眉眼软化下来,倒是有几分英雄柔情的味道,他微笑道:“你不用嫉妒,你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瞿霜云垂下眸子,轻轻靠在路安岩怀中,手腕上那只失去原有光泽的玉镯在阳光下闪了一瞬,她笑道:“臣妾知道。”
一路上再未出甚差错,到了祭坛后,两个小太监连忙趴在地上做人凳,幸而只有皇上和云贵妃有此殊荣,不然楚江离还不知道如何去躲过这样的事。
云贵妃道是天下第一美人,绝不是夸口,那软香的身子轻盈盈地落在小太监背上,一蓬蓬浓郁的甜香随着身体的摆动向下沁来,底下趴在的小太监嗅见那味道,一时间晕陶陶的,等云贵妃下了身子半晌还没从地上爬起来。
太监端了木凳来,楚江离利落地下了马,忍不住望了路瑾胤一眼,才发现路瑾胤已经稳稳下了马,正在聂争旁边巴巴地看着自己,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楚江离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便朝路瑾胤走去,刹那间路瑾胤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的秋光明晃晃地摄人心魂,楚江离走到他身边停住,路瑾胤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袖子,他微微躲了一下,又不忍心训斥他,只能不痛不痒地低声道:“怀冰,别闹。”